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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1:09:06 作者: 相與步於中庭
烏昌的花鳥市場很大,兩側梧桐花期將過,肥厚的鴨掌葉從枝幹發出,逐漸蔥鬱。攤主借梧桐枝掛籠,滿滿當當的從街頭到擺到街尾,關在裡邊的鳥兒上躥下跳撲騰吵吵。虎皮鸚鵡最常見,其次是畫眉,近幾年畫眉價格被炒的很高,「花旦」嗓,「做派」好的一隻上萬。
魏淺予欣賞不來這種精細的東西,只覺一樣的聒噪,不如自己相中的那隻鷯哥氣派,還聰明。
鳥販子吹這鳥上過學,會背文章,魏淺予前幾次來逗,斷斷續續教了首《浪淘沙令》,今兒已經能一字不落的背下來了。
他喜歡,但又克制著不表露,知道當下開口要挨宰,逗了會兒,帶著茶罐又往前頭溜達去吃了桂花糕,回來後又站在攤前玩,他似乎就是來打發時間圖個樂,買不買另說。
鳥販先前就拉了他好幾回客,魏淺予只說再看看不拉扯,這次改口說價高,鳥販讓了讓,魏淺予依舊猶豫,還是不怎麼滿意,最後掏出右邊褲子口袋的錢勉為其難地說:「我只有這些了,成你就拿著。」
鳥販子猶豫,他就走,最後一番拉扯又加了十塊,但也得了籠子和水盆食罐。
一大一小兩個閒人逛了大半天街午飯都沒顧上吃,抱著糖和鸚鵡就傻樂著回家了。茶罐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逗鳥,魏淺予教一句「茶罐少吃糖,要壞牙」。
茶罐教一句,「小叔是個討厭鬼。」
兩人嬉鬧著穿過迴廊,從種海棠的四方天井裡捉了幾隻肉蟲餵鳥,回來時路過花廳,對面門扇開著,有兩個人一前一後經過,前邊那人懷裡抱了方「松下問童子」的端硯,後邊那人魏淺予認識,正是近幾年名聲大噪的金碧山水陳家,陳金來。
陳家金碧山水學的是「大李將軍」的古法,陳金來爺爺那輩兒時,畫作還是華麗工致,到這時就只剩華麗。
大多數行當凋零皆因老成凋謝,後繼無人,可這樣的「後繼有人」,魏淺予又是瞧不上的。
茶罐跟他一起,也看到了那兩人過去,癟著嘴不滿道:「壞伯伯又來欺負人。」
魏淺予問:「什麼?」
茶罐往前一指,怨氣濃重地說:「那個伯伯,是梁先生的二叔。總愛找一些人來跟梁先生『談學文』,跟他一起來的每次都教訓梁先生,說他的畫這不好那不好。」
「還真有這樣的人。」魏淺予扯了下嘴角,靠在廊柱上懶洋洋看著兩人離開的方向,「仗著自己能比別人多吃幾碗飯,就出來充大的裝派頭。」
「茶罐。」他偏著頭問:「上次咱倆團的那些打彈弓的泥丸幹了沒有?」
茶罐說:「沒呢,陰乾慢,還要兩天。」
梁初實帶著陳金來剛繞過荷花池,沿著樹蔭路走到廊上,旁邊植翠竹,茶罐從後邊洞窗里探出頭,架起胳膊拉滿彈弓。
「嗖——」
「哎呦!」梁初實吃痛捂住後腦勺,摸著手濕,還以為出血了,結果一看滿手泥巴,回身見茶罐在拐角洞窗對面沖他做鬼臉,往前追了兩步大罵:「你個小兔崽子!」
茶罐又蓄上一發,他忙用手臂擋著躲。茶罐打彈弓非常準,梁初實今兒穿了件雪白的對襟盤扣暗紋衫,沒幹透的泥丸接二連三在前胸炸開了花。
「你個老潑皮,又來撈錢打秋風。」茶罐說著,又眯眼瞄向陳金來。
「還帶了幫手來。你是哪家的?也來幫忙要飯?」
梁初實好面子,當著陳金來的面不好發作,可聽這幾句話不像是茶罐能罵出來的,心裡暗罵梁堂語為幼不敬,忤逆他也就罷了,現在竟然黑心爛肺的指使孩子當著外人麵糊他泥巴,忿忿道:「蛇鼠一窩。」
「你才是老鼠……」茶罐罵沒了詞,想起魏淺予剛才的寥寥點評,於是學舌。
「你這臉,長得好像三星堆出土的那個青銅面具。」
「噗呲」身後的陳金來沒忍住笑出聲,又趕緊憋住,頷首偷瞥梁初實,怪不得前天看報紙覺著那面具眼熟,越看越像。
梁初實不知是氣是羞,臉都紅了,一口氣沖胸膛衝到嗓子,差點噎死,他說:「可算讓我抓著證據了。」
他要去抓茶罐,還不忘照顧身後的陳金來,把身上僅剩下的一點耐心和恭維全交代出去了。
「陳先生,穿過這片竹林就是書房。您先過去,我去逮住這小渾崽子,讓梁堂語給我們個說法,哪有這樣的待客之道!」
茶罐裝了一口袋泥丸,邊打邊跑,梁初實的罵聲也隨著他逐漸遠了。陳金來看了場鬧劇家醜,愜意笑著順廊牆往前走,一拐彎,遠遠就見魏淺予提著籠子站在外側廊椅上遛哨逗鳥。
「沈……」陳金來有點不敢認。先前每次見沈硃砂,都是在大展上,要不然就是宴會論談等正式場合,他總是著赤色繡金暗紋褂,蓄長發,走到哪氣派到哪。
「陳叔,這麼巧。」魏淺予提著鳥籠走過來,清風微醺,百歲和田黃在腕上晃蕩,彎著眼問:「你怎麼在這裡?」
「哎呀。」陳金來趕緊滿臉堆笑,又難掩得意神氣,「來這裡跟梁堂語論畫,他這六枯山水越來越不成氣候了,找我來指點。」
論畫是畫壇中人互相交流切磋探討的一種談會,意在互相學習,取長補短,而陳金來擺明是想單方面說教。
陳金來問他:「你怎麼在這?」
魏淺予說:「我住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