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2023-09-03 21:09:06 作者: 相與步於中庭
這是他媽活著的時候,在他鬧性子時常用來哄他的話「淺予,月亮很圓,你不出來看看嗎?」
後來他媽去世,沈啟明不知從哪裡聽去這件事,也學這個法子哄他,可他忘了,沈淺予改了名字,全家都叫他「聆染」,沒有人再喚一聲「淺予」。這句暗語,前半句早已失傳,因此時靈時不靈,靈的時候沈聆染就賞臉打開窗子,看一眼那輪「很圓的月」。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敲門。魏淺予不耐煩地說:「回去吧,我不玩也不吃,你讓我自己安靜安靜。」
敲門聲停止,梁堂語端著碗進來。
魏淺予一下從床上爬起來,最先打量自己衣服穿了沒有,而後才問:「師兄,你怎麼來了?」
他問完又沉默,心說終究是在別人家,自己生氣了睡的還是別人屋,人家怎麼就不能進來。
「我是男的,你也是男的。」我就算看了能怎麼樣,還得三媒六聘的負責嗎?後半句有點出格,有「小老婆」的前車之鑑,他沒說出口,把碗跺在床頭柜上,裡面滿滿一碗散發著誘人香氣的清湯大餡餛飩,頂上撒了細碎小蔥。
他在床邊坐下,魏淺予抱著毯子往裡挪了挪。
梁堂語看他垂眸斂色,一副刀槍不入的模樣。
「你叫我一聲師兄,做錯了事情我還不能訓你了是嗎?說你兩句就絕食,你嚇唬誰呢?!」
魏淺予側撐著靠在床上,垂著眼盯床上鋪的葦席經緯格子,不言語。心中下了決定——如果梁堂語再說要他走,他立刻出門買機票回北京,不再這裡受氣。
結果梁堂語訓完,也沒說一句要他離開的話,只是坐在床前,見他依舊不為所動,沉默了。
門虛掩著,晚睡的蟲鳴透過縫隙鑽進來。
「淺予。」梁堂語沉默半晌,第一次不帶姓氏的喊他名字。
「你不小了,你要知道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
「我知道。」魏淺予終於開口,「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我能做,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我也能做。別人怎麼對我的,我怎麼對別人,我沒有錯。是她先弄壞我們的菜園,這事情我要是報警警察都得受理。」
梁堂語回視他,神情嚴肅問:「你既知她不對,那你做的跟她做的有什麼不一樣呢?」
「我這是正當報復。惡人就得惡人磨,輸的一定是有底線的人。」
「只要是報復,就沒有正當不正當。別人怎麼對你,你反之。那如果是殺人放火的大罪呢?你也這樣做嗎?」
魏淺予不吭聲了,視線與他錯開,倒不是沒有勇氣對峙,也不是不敢,只是真當這時,他需得權衡思量。
梁堂語垂下眼,燈光浸染長睫,他說:「你還小,跟著我,我不想把你教壞。」
魏淺予想說「我不用你教,本來就不正」,但看他師兄今夜已經夠為難了,也知道好歹,怕針鋒相對再把人氣著,畢竟這人年歲比他大。
「師兄,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我知道我在幹什麼。」魏淺予很少說這些剖心的話,可能是梁堂語最後那句話打動了他,為了讓他不再有什麼負擔,魏淺予難得從隱秘的心底露出一點真實情緒:「一個人要是做完全的好人,就得受很多欺負算計。有血緣關係的兄弟尚且存著私心,又何必說陌生人,都在虎視眈眈看著你。」
「利益糾葛尚且不說,這些都有因果。很多人,很多很多人,是天生惡人,假使你站在懸崖邊上,與你毫不相關的人經過,他們就會順手把你推下去。沒有原因,就是順手能做就做了,順手能害人就害了。你善良有底線,面對這樣人時,你該怎麼應對怎麼提防?」
梁堂語皺緊眉頭,這個孩子只有十八歲,為什麼就已經將人心和人性看的如此露骨。此刻魏淺予眼裡他覺著有精神的光沒了,直直盯著他。
梁堂語說:「你要知道,人的心只有拳頭那麼大,如果什麼貪嗔痴恨都往裡收拾,根本就裝不下。」
魏淺予笑了笑,「可師兄,它早就裝滿了。」
梁堂語大概能知道他成長的環境並不太平,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既然暫時勸不下來,只能退一步說:「那就先放下。起碼在梁園,我給你擔著。」他把擱在床頭柜上溫熱的餛飩端起來,「先把飯吃了。」
梁堂語不再繼續剛才的話題,轉而批評說:「一個人絕食,讓全家老小跟著糟心,你就該餓死。」
魏淺予聽著「全家老小」這四個字,怔愣了瞬,瞅著梁堂語。
梁堂語被他看的不自在,緊著眉頭問:「怎麼了?還不想吃?」
「當然吃。」魏淺予搶過碗,生怕晚一步梁堂語收回,差點把湯晃撒。他連湯舀起一個塞進嘴裡,溫度正好,鼓著腮幫子含糊不清說:「好師兄半夜下廚,我怎能不知好歹。」
五嬸煮餛飩那都是吊湯打底,最不濟也放紫菜蝦米提味,這麼不盡人意的手藝,整個院裡只有他嘴硬心軟的師兄。
梁堂語心說真是個混帳東西,這些肉麻話都說出來,看他含笑的眼,又覺有點勾人,懷疑這孩子是學唱戲的。
「不過師兄。」魏淺予將蔥花撥到一旁,指點他師兄的「照葫蘆畫瓢」,「如果不吊湯打底,就別放蔥了,有味。」
「有什麼味兒?」
「你聞。」魏淺予欠身湊近他鼻子,哈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