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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1:09:06 作者: 相與步於中庭
那天黃昏,火紅夕陽醉醺醺掛在西方,女人怒氣沖沖地搬了石頭來砸門,說自己家的雞一天沒回去,要進來找。
但凡梁堂語不在家,魏淺予和五嬸都不會放他進來,好巧不巧,那天梁堂語沒出去。
一群人走到菜園,那群火紅的大公雞橫七豎八躺在菜壟里,早就斷了氣。
女人看到這一幕傻了,跪在地哇的一聲抱著雞就哭了出來。
五嬸有些無措,下意識看向魏淺予,這個動作不小心將他暴露,梁堂語的目光緊接跟來。
女人當然記得魏淺予前些日子說的老鼠藥,抓起夾籬笆的竹條就要打過去。
「你這個天殺的龜猴崽子,我怎麼就把你得罪成這樣讓你這麼記恨我!」
梁堂語錯開一步擋在其中,五嬸摟住魏淺予護在懷裡,往後退,「孩子不懂事,你別跟他見識,要打要鬧,沖我們做大人的來。」
隔壁女人是個寡婦,早些年丈夫見義勇為被人捅了十多刀,死了,不久之後,小孩上學被拉煤車撞倒,黑車司機跑了,小孩在路上躺了半個小時沒人管,也死了。
一家子接連橫禍,最後留下她一個,見義勇為英雄的孩子死在了冷眼旁觀下,她覺整個社會都對不起她,脾氣變得特別臭。
梁堂語知道,所以一直遷就。他手裡抓著女人打過來的籬笆條,轉過臉問魏淺予:「怎麼回事?」
魏淺予看女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如喪考妣跪在地上哭幾隻雞,也有點驚,敢作敢當地說:「是我乾的。」五嬸要給他捂嘴,奈何他嘴快,「我說過的,她要是再縱著雞來梁園吃菜,我就都給他突突了。」
「你——」
夕陽薄暮,四周漸黑,背著光,魏淺予見他師兄臉色黑的嚇人。梁堂語沉沉問:「誰教你這麼做的?!」
「這些下三濫的方法誰教你的!」
他氣急,一把將五嬸摟在懷裡的魏淺予扯出來,魏淺予體重出乎意料輕,他失了手,把人扯得趔趄一頭栽倒。
梁堂語隔壁已經要抬起,魏淺予自己用手撐地,他躬身的趨勢又止住,腰背再次繃直,板著臉說:「跟人道歉。」
「我沒錯我為什麼要道歉?」魏淺予先前一口一個「師兄我錯了」的這種軟話,此刻吝嗇的一個字也不說。
錯了他可以認,但他沒做錯的事,絕不低頭。
「你還沒錯?」梁堂語加重語氣,但現在不是說教的場合,聲音從胸腔中壓出來,又重複了遍:「跟人道歉。」
魏淺予心裡也窩著團火,直起身,用力抹掉手上的土,毫不退讓地逼視回去,「梁堂語,我不會道歉,家裡沒教過我——」
梁堂語緊壓眉頭,直直盯著魏淺予執拗的臉,這孩子簡直犟到骨頭裡,像頭倔驢。
四周夜色已經布下,只有女人抽噎聲混著漸起的蟲鳴發出聲響。五嬸不敢說話,一下又一下偷拉魏淺予的手,示意他服個軟,梁先生最好說話,最容易原諒。
奈何魏淺予連頭都不肯低。
兩人互不妥協對視了半晌。還是梁堂語最先收回目光,他胸口起伏,深深吐出口氣,回頭對坐在地上哭的女人低低說:「這樣,孩子不懂事。我跟您道個歉,你看看這些雞要多少錢……」
魏淺予最反感旁人「代他受過」,前有他二哥,後有他師兄,總要多管閒事,替他認錯,替他說什麼對不起。
他甩開五嬸攔持的手臂扭頭走了。茶罐叫「小叔——」,在逐漸朦朧的夜色中磕磕絆絆追過去。
作者有話說:
「宋徽宗的鷹,趙子昂的馬這都是好畫(好話)」,此處來自曹工的「丫鬟三巨頭鴛鴦姐姐」。
第12章 今晚的月亮很圓
梁堂語安撫好女人又把她送回家,回來時天已經黑透了。
廳里亮著燈,五嬸心不在焉坐在桌邊,面前摞著沒拿開的碗。飯桌上擺了一大青瓷盆魏淺予愛吃的餛飩,雞湯打底,表面飄著少許金黃雞油,散著綠油油蔥花。
茶罐從門口邁進來,五嬸站起身,茶罐垂頭喪氣地說:「小叔說,他不吃了。」
五嬸道:「你再去跟他講,今晚吃餛飩,薺菜餡的,他愛吃。」
「不用叫了。」梁堂語進門,坐下後自己拿碗舀了半碗餛飩,掐著筷子說:「我們吃我們的,做錯事情說兩句就絕食,慣的。」
茶罐爬上凳子,也沒胃口,吃了兩個就說飽了,跑到魏淺予窗底下墊著腳敲花窗。
「小叔,我撿了葉子,我們來拔老根。」這幾天他玩膩了,小叔還纏著他玩他都嫌煩,今晚主動送上門來。
魏淺予聲音隔著緊閉窗戶悶悶傳來,「不拔了,睡覺。」
茶罐放下腳,旁邊的芭蕉比他都高,他沉思了下,從隨身掛在腰上的小布包里拿出一塊糖,想了想又把兩塊都掏出來,翹腳給他放在窗台上。
「小叔,我把奶糖都放你窗上了,你吃吧,不用給我留。」
魏淺予背對著躺在床上,「你拿走,我不吃。」
小少爺耍起脾氣來就這樣,也不禍害誰。自己把自己關在房裡躺著,不摔東西不罵人,只悶頭生氣,糟踐自己。越哄越不好,安靜一會兒或許能想開,要是想不開,半個月冷著臉。
小時候一大家子人圍成圈哄他,敲窗的絡繹不絕,他嫌煩。後來長大了,都摸透他這個脾性,只有沈啟明會來敲敲窗,說「差不多得了,今晚月亮很圓,出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