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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1:09:06 作者: 相與步於中庭
於是梁堂語給他剪了。
魏淺予的作息非常規律。他家管的嚴,小時候晚上到點全院自動熄燈。清晨到了時間,他要不起,他爸就在院裡用小研錘敲金盅,敲得幾個隔壁都能聽見,一大家子十幾口人都知道他在賴床。
魏淺予要臉,因此強迫自己必須趕在他爸敲盅之前醒來,日積月累,有些記憶就存在骨子裡,養成習慣。
魏淺予清晨睜開眼,身上蓋了窗薄單被,衣服被扒了,光著脊樑,下身換了條短褲,園子裡就倆人,誰幹的不言而喻。
他剛睡醒,胡思亂想沒邊。 心說他師兄竟然還干半夜趁人睡覺脫衣服這事。他爬起來,一陣風從床邊窗戶吹來,颳得後頸冷颼颼的。
魏淺予打了個激靈,一摸後頸——短短一把頭髮茬。瞬間清醒。
他「屁滾尿流」從床上跨下去搶桌上擺的博山鏡,步邁太大差點把蛋扯了。他捂著檔,瞠目結舌看盯著鏡子裡的人。
原先及肩的頭髮被剪的只有手指長,最短的地方還往外刺著。
魏淺予放下鏡子,掌心胡亂摸了兩把頭頂,咬的後槽牙嘎嘣一聲。
「早啊,師兄。」
魏淺予帶著清風踏進書房時,梁堂語正坐在畫案前寫字,聞聲掀開眼皮瞅他,有點意外——這嬌貴孩子那麼寶貝自己手,被剪了長發竟然不哭不鬧,還聽話的換了自己給他放在床頭的白襯衫。
「早。」梁堂語應下,垂眸寫完最後一筆,捋平卷邊,挪動黃銅鎮紙壓好。
「我今天要出去,晚上才能回來。你刻兩方章子,朱文白文各一,我回來給你看。石頭從箱子裡挑。」他一邊說著,掀眼皮暗暗打量魏淺予的反應。
魏淺予正收拾自己上次用過的印台,乖乖地說「好」。並沒有一點要「算帳」或者「鬧彆扭」的意思。
如果兩個人可以心照不宣的達成了默契,把昨天的事雞血石和剪頭髮的事情翻篇不再提,梁堂語沒有意見。
他涮了筆擱下,「早飯給你放在廚房了,午飯你去老滿那吃,還記得路嗎?」
魏淺予說:「記得。」
梁堂語把大小事囑咐完,心中總覺少些什麼,快走到門口時,魏淺予叫他。
「師兄。」
梁堂語回頭。
他彎著眼說:「你可要早點回來。」
大概這頭髮是自己剪的,梁堂語覺著魏淺予五官乾淨利落的露出來,起碼在他看來,是個眉清目秀的好孩子。
梁堂語眉頭一緊一松,說:「知道了。」
烏昌梨園名角彭玉沢是梁堂語好友,男兒身,唱旦角,近幾年在烏昌戲台上唱《牡丹亭》的人不少,但唱紅唱紫的獨他一人。
這位名伶對自己的行頭非常講究,蜀錦蘇繡,圖案制式也不要市面上用爛的。因而每次量體裁衣後,都會找梁堂語過去為他畫樣子。
梁堂語去的時候,彭玉沢剛唱完早堂,後台鬧哄哄的有些亂。他在梳妝鏡前坐著,有人在給他卸妝,見梁堂語進來,捏手做勢指他唱了句:「梁山伯他是兒三載的同窗,相敬相知情誼長。才華盡在諸生上,仁義為懷品貌強。」
一開嗓,就是有細又穩的花旦腔。
梁堂語面前橫著幾口裝衣服的黃銅包邊樟木箱,擋住了去路,他駐足原地。
「唱了一早晨,還沒夠?」
「那要看給誰唱了。」彭玉沢頭飾已經下了,臉上還帶著妝,起身脫去鵝黃繡團花外衫,露出雪白裡衣和黑色束腰,音色恢復如常,回頭說:「給客人唱,兩場就能破嗓。給知己唱,怎麼都不夠。」
梁堂語略帶刻薄地回他,「花錢買你戲票的人都是冤大頭。」
換衣間裡只剩下男的,彭玉沢毫不避諱脫了衣服,露出光潔後背,緊接換上自己襯衣。
「誰說不是呢。」他道:「滿烏昌城就你不肯做這個冤大頭。」
「來這麼早,飯還沒吃吧,走,我請你去喝茶。」
臨江而坐,碼頭上的貨輪已經開始陸陸續續發了,茶館吊腳建在江岸,下方能聽到嘩啦嘩啦的流水聲。
兩人吃早茶時,梁堂語提起上次買園子的事。當時從牙行小職員顛三倒四的話里,他聽出買主是彭玉沢。
「這沒什麼。」彭玉沢放下茶盞,笑盈盈說:「你不在家,我應該幫你看著家產。」
梁堂語低著頭飲茶,抬起眼皮沒抬頭,「我看你沒安好心。」
彭玉沢隨他師父,隨身攜扇,他展開扇面靠在身前,上邊畫的是《富春山居圖》,躬身往前,用一雙含笑又含情的眼睛盯他,「好心壞心,反正都是向著你的。」
「與其讓別人占了你的房,不如我成了主人給你留著。」
都說戲子的眼裡有春水柔波,無論看什麼都含情脈脈。彭玉沢有點「戲瘋子」的影兒,無論是看人還是說話,都容易給人錯覺。
幸而梁堂語和他相識多年,對此早已漠然,只是看他搖摺扇時額前髮絲一下一下浮動,又想起昨夜剪的魏淺予的那頭長髮。
彭玉沢說:「我妹妹昨天還問,你什麼時候再去我家玩,小妮子春心萌動嘍。」
「怎麼?」梁堂語看著窗外駛過的一艘鐵皮貨輪,問:「你要做媒?」
「做媒也不做給你。」彭玉沢說:「我妹妹要良配,你不是好人。」
梁堂語道:「那你下次跟她說,我會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