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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1:09:06 作者: 相與步於中庭
    「師兄。」魏淺予用指尖往下指了指,斟詞酌句。

    「你褲子濕了。」

    「……」

    梁堂語嘩啦把腳從溪里拿出來踩在岸上,鬆開手腕,沒好氣說:「先管好你自己吧。」

    可能是因為魏淺予下午多那句嘴,晚飯梁堂語只給了他一碗白米粥——米還夾生。

    少爺從小沒吃過這麼磕磣的飯,強迫自己失去味覺喝了,沒熬到睡著又餓。

    十七八歲的小伙子,正是長身體時候。他在家時阿姨每天晚上都要做四菜一湯,有葷有素。看書到半宿還有皮蛋瘦肉粥和鮮肉小湯包做夜宵。

    他躺在鋪了竹蓆的床上輾轉反側,肚子時不時響,飢餓感讓他渾身燥,偏偏烏昌的夜又潮熱。

    半晌後,魏淺予終於被折磨的睡意全無,掀身起床,想要繞去廚房找點吃的。

    月華如水,草叢裡蟲鳴聲聲,偌大的園子仿若無人。

    梁園的住宅區連在一起,魏淺予跟梁堂語的院子中間只隔了一道梨形拱門。門旁栽了幾株肥厚的芭蕉,寬大油亮的葉子上映出旁邊花窗透出的光。

    魏淺予剛走到門旁,就聽見梁堂語房間傳出吵嚷。窗扇開著,裡邊人說的話猝不及防進了耳朵。

    「梁堂語,你別忘了,我也姓梁,這園子也有我的一份,你說不賣就不賣!」

    梁堂語的聲音不急,但能怒意盡顯,「當初分家時候,是你自己選了畫廊不要梁園。」

    「爺爺臨終時你就在旁邊,他說了,梁園和六枯山水,一樣不能丟。你怎麼能趁我外出賣園子?」

    ……

    結合白天牙行來人,魏淺予大致聽明白了——和梁堂語爭吵的人應該是梁初實,他師兄的親二叔。

    這個人,魏淺予知道一些。他和梁堂語是「六枯山水」這一脈僅有的兩位傳人。

    近幾年國門大開,受西洋油畫影響,市場流轉,以金碧和青綠為首的重工設色作品廣受歡迎,價格水漲船高,於是各個流派紛紛開始轉型……

    梁初實就是悶頭創新,在家族技法融合設色變革人中的一個。

    但梁家的六枯山水跟旁的不同,講究大開大合,最本質便是不著旁色,以墨之五色分出千變萬化。

    這是傳統,也是六枯山水的技法精髓所在。

    梁初實想拋開這變化的精髓,又要沿用「六枯山水」基礎,在魏淺予看來,就有些本末倒置了。

    變革有成功有失敗,梁初實從一開始的路子就不對,加之沒多少天賦傍身,如今在畫壇影響平平,名氣還不如「過時」的梁堂語。

    魏淺予聽著裡頭吵嚷,冷嗤了聲,他就是想擺脫這些你哄我搶才逃出來找清淨,沒想到又是一家名利場。

    梁初實說話如同放炮,喋喋不休又咄咄逼人,梁堂語最後氣的不說話了。

    魏淺予幾乎能想像得出他師兄悶而不發的模樣,心中忍不住嘲他嘴笨。

    聽人牆根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事,尤其還是別人家醜。要去廚房就得從窗前走過,魏淺予吃不成飯,掉頭準備回去。

    「你還好意思提你爺爺。要不是你四年前耍橫,因為沈硃砂一句話在大展上拿刀剮畫,得罪了沈家,我們梁家何至於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魏淺予腳都抬起來了,忽然聽到自己名字,頓在原地。

    梁初實說:「你梁堂語倒是風光了,害我們家從此就被各界打壓,在畫壇無法立足。都是你害死了六枯山水,你現在又占著梁園,讓它腐朽沒落,爛在你手裡!」

    「你就像是茅坑塊里的石頭,又臭又硬!」

    ……

    魏淺予被這個比喻逗笑,同樣想起四年前那個大展,那是為他更名辦的。也是他第一次遇見梁堂語的時候。

    但梁家沒落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作者有話說:

    魏淺予、沈聆染、沈硃砂都是一個人,名字由來下一章會解釋

    第4章 是因為羨慕

    魏淺予從記事起就跟著父親出入工坊,手指泡在瓷盆里攪弄赤色青色的底湯。大概是老天賞飯吃,他十四歲研砂工藝就能比肩他爸,成了少年天才。

    沈家重傳統,家裡的孩子在二十歲時會由長輩取字。

    他因為天賦好,十四歲就得到家族認可。

    那年生日,他爸以家族幾百年傳下來的門面給他做大名,將他的私印從「沈淺予」更為「沈聆染」,又因一手「硃砂水飛」技藝出神入化,人送外號沈硃砂。

    沈聆染年少成名,天賦又高,加上吹捧的人多了,難免輕狂桀驁。

    沈家幾百年顏料傳承,跟各流各派都有聯繫,人脈甚廣。

    那次大展幾乎來了整個畫壇,展的作品大多是變革後新晉流派傳人之作。

    他們拿著自己畫作來參展,希望能露頭角,或是借沈家的名望,給自己添些名氣。

    沈聆染那時名聲剛顯,又是既定的沈家傳人,炙手可熱,被人擁簇著在廳里亂轉,不知天高地厚的挨個指點人家畫作。

    彼時畫壇已有「重彩」雛形,單色水墨畫作極少。「沈硃砂」對於顏色把控甚微,自然有理由在賦彩方面發表見解,大多數人對他的指點都表現的「受益匪淺」。

    側廳掛了一幅《胭脂海棠》,繁花嫩葉,勾線很有章法。沈聆染當時覺著好,海棠嬌而不俗,在一眾「大紅大綠」的作品,讓人眼前一亮。但周圍擁著那麼多人,他總要說點什麼,於是故作頤指氣使,抬高聲調說:「胭脂色過於小氣了,要是我,就用大紅配硃砂,蓋過這半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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