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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1:09:06 作者: 相與步於中庭
梁堂語目光從盆景移到他臉上,在短暫「遇到知音」的糾結後,果斷傾向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沒說話,轉過身,穿過中廳後的鵝卵石鋪路,領著魏淺予朝自己書房去。
古人有種說法,「雲觸石而生」。
因此稱石頭又稱為雲根。
這盆景是他自己擺的,看過的人不少,但說出「雲壑松風」四個字的,還只有這個「小師弟」。
可這孩子才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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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堂語的書房坐北朝南,門扇推開,四面透風,寬敞明亮。環植寒青色翠竹,風過竹葉簌簌,竹竿擊聲如玉,養的比別處都好。
紫檀書架畫案在房內擺了一圈,透著怡神香氣,邊緣在經年累月時用中磨出了油亮包漿。
桌案上整齊鋪著未完成的畫稿,一張接一張,有白描的仕女圖,還有山水,花鳥……墨香濃郁。
梁堂語走到桌前把自己今中午那張「飛鳳舞」的瘦金書卷了,低著頭問:「高中畢業了?」
「嗯。」魏淺予說:「今年剛畢業,在家休學,想跟林先生學篆刻,他沒時間教,讓我找你。」
他沒說為什麼休學,梁堂語也不問,兩個人都對陌生人留有距離。
「沖刀切刀入門學了嗎?」
「學了。」
梁堂語轉身從後側書架上方挑揀篆刻方面的書,白襯衣就在腹部繃緊時貼在身上,腰腹輪廓被光影透出。
魏淺予留過洋,學過西方那套人體結構解剖,還「趕潮流」的畫過裸模。
心中不合適的冒出一個念頭,他師兄襯衣下的腰腹,應當十分具有觀賞性。
梁堂語當然不知道他心中的「下流」想法,取了書,在上邊圈出一方簡單章子,越過桌案遞過去。
「你先臨這個給我看看。」
那一方章子有「臣代」兩字,雖說筆畫不多但分陰陽兩種刻法,梁堂語想看魏淺予水平。
「石頭在書架最底下盒子裡有,挑差不多大小的用。」
魏淺予的目光從他腰上離開,老老實實走向書架。
裝石頭的盒子在最底層,楠木材質,一米多長半米多寬,與其說是盒子不如說是個柜子。
魏淺予看這盒子,心想一般石頭都沒這盒子貴。楠木盒全乎卡滿一層架子,上方留了不到一厘米縫隙,沒處發力。
魏淺予拽住一邊銅耳往外拉了拉,沒拉動。
他回頭看了梁堂語,梁堂語低著頭在慢悠悠研磨,面前擺著尚未完成的《雲亭嵩山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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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淺予熱了一中午,臉上紅意未退,身上沒勁,張了下嘴,又沒出聲。
他先前每每說起自己只發熱不出汗的體質,別人都要說是腎虛。
他聽夠了這種屁話,舔了舔唇,挽起袖子悶聲不吭拽住兩邊銅耳,使勁往外一拉——
幾十公斤的箱子「轟隆」被從書架墊層上拽到地下,響聲巨大。
梁堂語驚愕抬頭,就見魏淺予被閃倒在地上。
陽光通過大開的門投進,斜在地上一條分明的光帶。魏淺予右手撐身體,手掌摁在光里,手腕上的鐲子在他倒地時撞上地板,發出清脆餘音。
梁堂語小時候,家道還沒敗落,他爺爺喜歡收藏金石玉器,經常抱著他看剛到手的玩意兒,教他鑑別。
魏淺予腕上的鐲子是塊潤和透亮的正宗和田玉,蜜蠟黃,油脂光澤,通透無一絲雜質。
和田礦開採至今日,正宗高品質玉料猶如鳳毛麟角,代表貴氣的黃料更是其中孤品,市面上現有幾塊,在誰家,都是有數的。
梁堂語依稀記得,小時候他爺爺曾講過。當時的琉璃廠內,誰家有一塊這樣的藍田玉。
他的眉頭湊了下,只記得「那塊玉,能換他家宅子」,卻想不起來那玉的主人是誰家。
魏淺予仰頭看梁堂語,發現他並沒有把摔了盒子當回事。
於是自己也裝瞎做聾,坐在地上撣掉盒面灰塵掀開蓋子,開始從裡邊花花綠綠的各色石料中挑選。
盒子裡有巴林石、昌化石、壽山芙蓉石等品相極好的凍料,連藍星都有,被切割好適宜刻章的大小。
魏淺予拿開最上層廉價石料,埋頭在玉料中挑揀。
梁堂語看他堆在箱子外玉石越來越多,連前幾天花三萬八收的寮國北部田黃都扔在外邊,心想真是個孩子,不識貨。
他不知道,這少爺眼界高又敗家,平日刻著玩都撿方潤的祖母綠禍害。
魏淺予挑挑揀揀翻到箱底,翻出一個藏藍絨布包著的小木盒,繡著飛雲紋。
盒子裡裝了塊艷紅的雞血石——血色均勻,滿堂紅。
魏淺予在他家庫房都沒見過能比擬這塊的好料,還正是他要刻的那方印章大小。
「師兄。」他把石頭攥在手裡,回頭問梁堂語。
「我真的可以隨便用嗎?」
「可以。」梁堂語下筆點了簇頗為靈動的青苔,目光停下畫上,頭也不抬回。
「除了底下那塊雞血石。」
魏淺予握了握手中石頭,一箱子挑完,他就看上了這一塊。
「師兄我想用這個。」
梁堂語又從他語氣中聽出撒嬌,瞟了眼又收回目光,下筆巫山叢雲間漫不經心說:「那是我媽留給我的老婆本,你用了,要留下來給我做小老婆嗎?」
他說的無心,剛出口就意識到不妥——這個年齡的孩子已經懂這些,小孩兒要害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