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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7:07:26 作者: 芥末君
    那是他的貓嗎?久世想。他為什麼讓他的貓變成了這樣?他的貓原本應該是驕傲的、任性的、天真的、恣肆的……他的貓就算形象全無地窩在沙發里,眼睛裡還是有熾熱的光,有時候甚至會讓他覺得刺眼。

    手機鈴聲在久世背後響起。是貓的律師又打來電話。他沒有去接,安靜等待著鈴聲轉為自動答錄。他知道他的貓要去做一件大事。那事情是困難的,但貓要求正義,於是把一切懶散都改換為了堅定,一切隨性改換為了執著。貓那麼努力,讓久世也有了一些希望。他希望正確的事得到嘉賞,錯誤的事得到懲處。他希望他的貓成功。

    天色漸暗,他一直看著他的貓。

    丹尼花了很多時間思考。

    大部分人不會認為一個男妓能多麼全面地思考,但實際上丹尼相當擅長這個。他總是在深思熟慮後才作出決定:

    15歲那年,在姨媽死後,丹尼思考了一夜,決定不去孤兒院,也不接受接線人的邀請。他去到平時訂餐的餐館,請求一份兼職工作;18歲那年,丹尼拿到第一份正式工作之後半個月,瘟疫與停工令接踵而至,餐館倒閉,他也徹底失業。丹尼思考了整整兩周,決定接通那個接線人的電話,轉入現在這一行;21歲這年,也就是兩個月前,丹尼在雪地一輛翻倒的車旁,一個昏迷的疑似綁架犯身邊,思考了三個小時,決定相信他。

    丹尼總是能在最差的選項里選出最好的那個。

    然而此時此刻,丹尼沒有那麼自信了。他已經思考了很久,卻不敢做出任何決定。

    他首先思考的是他能夠接受醫生到什麼程度。丹尼有時候覺得或許他愛醫生不如醫生愛他多,因此才無法接受醫生對待貓的寵溺。或許他應該陪著醫生一起瘋——丹尼一度這麼想過,但他知道那也行不通。現在,丹尼正在情熱中,情願無底線地愛醫生,可是他能堅持多久呢?他不希望結局是兩根彎曲的軸承,憎恨對方壓彎自己的背脊。

    他然後思考的是醫生能屈從他到什麼程度。醫生對丹尼是毫無原則的寵溺,這份寵溺那一方面太多了,一方面又還不夠。醫生對丹尼的縱容並不足以支撐他面對既往的痛苦。丹尼的行動已經失敗了,他想不出有什麼更好的法子讓醫生醒悟——尤其是在醫生已經醒悟而只是不肯面對的前提下。這方面,他做不了更多了。

    丹尼的時間有限,拖延並不在他的選擇範圍內。謀殺未遂最好要有丹尼本人出庭作證,但在那之前,丹尼還要去一趟佛州。他得跟律師見面,決定如何報警立案,如何起訴。丹尼也許可以把關於醫生的最終決定推遲到庭審後,但他最好早點想清楚怎麼處理去佛州這件事。

    ……好煩。丹尼想。他才二十歲出頭,他應該談那種熬夜嗑藥在自家穀倉或者修道院湖邊野戰三回合往上的戀愛,而不是在這裡思考怎麼治療心上人的心理創傷。他們就不能直接了當歇斯底里地做一場嗎?

    相比丹尼,久世反而平靜許多。醫生次日從樓梯上緩步走來時,丹尼剛醒不久,正茫然地躺在沙發上發呆。他見到醫生時嚇了一跳,幾乎懷疑自己缺乏睡眠出現了幻覺。醫生穿著與平日一般無二,鬍子和短髮也是平常簡單打理過的樣子。除卻下唇上一道結疤的牙印,他身上看不出任何來自昨天的痕跡,仿佛那些歡情與爭執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久世尋常地與丹尼打了個招呼。丹尼一愣,懷疑地看著他。

    久世並沒有在意丹尼的反應。他拿出手機,遞到丹尼面前,說律師又來電。很顯然,久世仍然沒有接通電話,但這次自動答錄記下了一條留言。丹尼從久世手上接過手機,手指與手指的觸碰帶來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明明昨天還那麼熾熱地擁抱過……丹尼恍惚片刻,低下頭去,將注意力轉移到留言上。

    留言內容是律師在確認跟丹尼的庭前會面安排。可供丹尼選擇的時間段並不多,他抄起紙筆記下了幾個時間點。

    「是庭審時間?」醫生在旁邊問道。他對這件事頗為關注。

    丹尼聽留言時沒有避開醫生,反正他們的對話在醫生耳朵里都是喵喵聲。丹尼沒想到他居然聽明白了。他訝異地抬頭望向醫生,後者指了指他手中的紙頁,丹尼才意識到他想多了。他在心中嘲笑自己的天真樂觀。

    「還沒那麼快,這次是去見律師。」丹尼說。他猶豫了一下,補充道,「在佛州。」

    他等待著,卻不確定自己期待什麼。或許他想讓醫生問問佛州在哪兒,那至少能表現醫生對外界的興趣;又或者他想讓醫生意識到他要去很遠的地方。但醫生只是點了點頭,什麼都沒說。

    丹尼感到失望。

    他在紙上寫寫畫畫,算上從這裡到佛州的時間,又算上律師整理材料的時間。算了一會兒,丹尼在紙上圈出一個時間。他打算約律師三周後會面,不太早也不太晚。他開始用醫生的手機給律師回信。一行字沒打完,丹尼忽然感覺臉頰一涼,是醫生伸手撫來。他的食指指腹從丹尼眼下擦過。

    丹尼一怔,想起自己昨天熬了一夜。他剛剛睡醒,還沒照過鏡子,但想必是睡眼惺忪,眼袋暗沉,憔悴又可悲。反觀醫生,整個人乾淨整潔,好像陽光下/體面的過路人低頭看淤泥里的流浪貓。丹尼忽然煩躁起來。他扭過頭去,打掉了醫生的手。醫生愕然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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