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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7:07:26 作者: 芥末君
丹尼與久世對視,為那目光中飽含的痛苦感到不知所措。他原本以為自己能體會久世的痛苦,但他其實不能。他們終歸是不一樣的。沒有人能完整理解另一個人,哪怕以純然的愛也不可能做到。
「難道是我做錯了什麼?你覺得是我做錯了什麼嗎?」久世問道。
丹尼立即搖頭。他慌亂地看著久世,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那為什麼我如此痛苦、為什麼我要忍受這個,而那些貓自由快樂?就因為我長得不一樣?人可以這麼自私狹隘、可以憎恨無辜的人、可以做一切壞事而於心無愧嗎?」久世猛地推開丹尼站起來,質問道,「我怎麼可能把他們看成人類?他們怎麼可能是人類?他們是人,我是什麼?我為什麼在人類社會活不下去?爺爺口中那個友善自由的國度在哪裡?」
「可——」丹尼下意識想要反駁,但在他能組織出語言之前,有什麼在視野內一閃。他看見了久世眼角的淚水。
丹尼沒想到久世會哭。醫生從未在丹尼面前哭過。淚水是態度轉變時無可辯駁的證據,是規則的破滅,從強硬到求乞。久世的防線自洽又單薄,對不適用的情境統統選擇閉目塞聽。能打破他的邏輯殊為不易。丹尼本該慶祝這階段性的勝利,然而現下,他根本無暇去關注那些。
丹尼慌亂地抬手去擦拭久世的淚水,可淚水是止不住的,他於是撲上去抱住久世。丹尼比久世矮一個頭還有餘,這樣的擁抱就好像一隻小鳥扎進一棵樹。久世沒有回抱他。久世仰起頭,空茫地盯著天花板。丹尼曾經聽他說起,這是他在爺爺去世那段時間裡常做的動作。是向更高處無聲的詢問。
可是久世已經很高了,比他更高的能是什麼呢?是社會嗎?是歷史嗎?是命運嗎?它們能回答嗎?為什麼他被討厭?為什麼他們那麼殘忍?為什麼是他呢?
「你很堅強,那很好……但我做不到。」久世低聲道。他扶著丹尼的肩膀,各自退開了半步。他與丹尼飛快地對視,然後各自移開視線。久世不能就那樣看著丹尼說出來,而丹尼根本就不想聽久世的結論。
丹尼感覺後腰被硌了一下,發現自己已經退後到了窗台的位置。今日多雲,窗外遠山縱橫,天與地都是灰灰白白的一片,看不清邊際。窗子從久世將丹尼抱進來開始就一直開著,寒風刺骨。丹尼不知道剛剛他們情熱的時候怎麼會把這寒冷忽視了。明明才過去十分鐘,卻好像已經有一世紀。
丹尼關上了窗,可室內的寒意並不因此消減。
「前兩天,我獨自待在房間裡,有時候會懷疑這是你的復仇……」久世忽然在丹尼的背後開口。
丹尼震驚地回過頭去,久世卻只是微微一哂,依舊垂著頭不與他對視:「那時,我想,原來如此,你是不是報復我的不理解,所以特地要逼迫我清醒過來?我知道你不是那樣想的。甚至我還知道,你是對的,我是錯的……可如果按你的想法來,我要怎麼活下去呢?我沒有辦法,必須當你是貓,而你卻不願意……行不通的,全都行不通。」
這段話混沌又迷茫,但丹尼奇蹟般地聽懂了。是行不通,還是久世根本不想去做?或許那對久世而言是一樣的。承認丹尼便意味著承認現實,意味著無休止的痛苦。久世像一隻生活在黑暗的昆蟲,不能向陽光哪怕探出一根觸角。
丹尼懷著最後的希望問道:「你想試試嗎?就,試一試。可以慢慢來,我們只是試一試。」
久世沒有回答。
丹尼知道這就是婉拒了,但他仍然是不甘心的。
「我要你告訴我,」丹尼驚訝於自己的聲音還能保持穩定,「親口告訴我。」
久世抬起頭,他們對視。丹尼從久世的眼裡看到一種平靜,像是短暫夏季後重新凍上的高原冰湖。那曾經活躍的季節逝去,於是湖面的漣漪都沒有剩下。
久世輕微地搖了搖頭。
丹尼獨自走下了樓梯。
他去到室外,把伸縮梯一節一節地塞回來,就像含羞草一點一點收回自己的葉子。它本來是可以達成什麼的。只要醫生肯給予些許肯定,向他邁出一小步,哪怕點一點頭呢?丹尼都會興高采烈地盪著獨木舟吭哧吭哧划過他們之間的太平洋。
但是醫生不願意。
丹尼把梯子收回成一個方方正正的小塊,放進薄薄的積雪裡。他坐在梯子上,看夕陽一點點沉入群山的懷抱。
第25章
丹尼。
久世想著這個名字。白天的衝突里,貓說這是它的名字。那是久世第一次意識到貓有名字這件事。
貓當然可以有名字,研究室的學姐養的那隻抓傷他的貓叫作KQ,Killer Queen。因為它很兇。既然貓可以叫作KQ,那叫作丹尼也沒有問題。都是貓的名字。
——不,還是有哪裡不一樣。
丹——尼。
D-A-N-N-Y.
久世反覆咀嚼著這個名字。到底哪裡不一樣?不知道,但他念著丹尼的時候,心中有一陣刺痛。就好像這不是個普通的名字,而是一個魔法咒語。咻——然後一根看不見的魔法箭會從窗外飛來刺穿他的心臟。
從心臟開始,那疼痛蔓延到眼耳口鼻,蔓延到大腦——血腦屏障呢?為什麼失效了?到底是什麼在他身體裡橫衝直撞?久世心跳很快,但手腳發涼。他站在窗邊的陰影里,看見落日沉入群山。他的貓坐在他窗下,雙腳蜷在梯子上,肩膀也微微縮著,小小一隻,看起來那樣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