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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7:07:26 作者: 芥末君
久世望向面前這隻貓。
貓看起來很驚愕,還有一些難以辨別的情緒。它沒有發表評論。氣氛有些凝重了。久世想或許他不該說貓殺死鸚鵡的事,但那確實發生過。貓是殘忍兇惡的生物。他不喜歡貓,只有這一隻是特別的。
久世決定引開貓的注意力。他拍了拍雨篷布,換了個話題:「你想再看看嗎?應該還有些有用的東西。春天化雪後,可以放一些去後院。」
其實他也不清楚那一堆雜物里到底有些什麼。爺爺入院那個冬天收起來之後他再沒有清理過,巨大的雨篷布蓋住了所有的回憶。印象里,爺爺的後院每個季度都不一樣。園圃與短暫而萬物新生的春天,燦爛的夏天有傍晚夕陽中的燒烤架,秋天是葡萄酒和藤蘿爬架,還有冬天,冰冷寂靜然而最為瑰麗壯美的冬天……
明明同樣是獨居,為什麼爺爺可以那樣熱情地維持一個家呢?久世至今想起,仍然覺得不可思議。他做不到。光是活在這裡,就已經耗盡他的全部力氣了。
耳邊傳來哐當哐當的聲響,是貓正試圖從雜物堆里解放那個戶外鞦韆。鞦韆繩從燒烤架的支腳上解下了,可鞦韆支架又勾在了藤蘿爬架上。爬架頂端還牽著一截不鏽鋼的短梯,看起來像是泳池用的那種——他家沒有泳池的吧?爺爺不會閒到挖了個泳池又填上吧?
久世放下吸塵器,幫著貓艱難地把鞦韆和其他物件拆分開。貓將鞦韆架就地搭起來,繫上繩子,看起來躍躍欲試。久世把貓攔下來,重新擰了一遍螺絲。他還沒完全退開,貓已經一個助跑跳上了他的背,雙手摟住久世的脖子。久世被它嚇了一跳,但貓在他耳邊暢快地大笑,他便什麼都不在乎了。
貓在久世後頸蹭了蹭作為感謝,然後從久世的後背爬上了鞦韆坐椅。久世輕推了一把,鬆手時,連接處的鐵鏽摩擦出刺耳的聲音。受限於儲藏室的空間,鞦韆只能小幅度地晃蕩著,貓的腳跟隨著每次晃蕩在地面踢踏,但它看起來一點兒也不介意。
「你的爺爺非常有趣。」貓說,聲音聽起來相當快活。
「是啊。」久世說。他望著這隻貓的自娛自樂,忽然覺得有點兒對不起它。如果他也是那樣有生活情趣的人就好了。貓在這裡的時間不會那麼無聊。它可是一隻貓,卻一直只能陪著他待在書房裡。他記得貓被困屋頂時跳入雪堆那樣快樂,他也記得那次丟棄圓木時貓在野外的興奮。
久世沒說什麼,只是安靜地收拾好貓剛剛翻出來的後院家具,在心中設計著未來的計劃。
不知什麼時候鞦韆的嘎吱聲已經慢慢停了下來。久世抬頭看過去,見貓正站在儲藏室深處一道小門前,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他走向貓,它顯然也聽到了,回頭向他露出詢問的表情。久世向它點了點頭,貓於是推門而入,感應燈閃爍幾次,灑下黯淡的光芒。
室內是十幾個巨大的木箱。久世看著貓眼神里快要溢出來的好奇,笑了笑,主動打開了一個。木板下露出了一張巨大的塑料質感的白紙,角落貼著標籤。沿著標籤伸手去摸,能摸到其下油畫框架的邊緣。
「是爺爺的作品,」久世說,「裝裱後在這裡封存。有展出邀請時,我要把把畫送到城裡,做好保護措施再寄出送展。平時也要定期確認狀態,是不是需要光油保養之類的。這間房間的溫控和濕控都是特別設計的。」
貓聽得似懂非懂,一臉敬畏地繞著木箱子轉了一圈,都不敢伸手去碰。
久世看得好笑:「不用那樣……沒那麼厲害,爺爺不是那種傳世的畫家。他的畫只是在日裔美國人里稍有名氣,這三年裡一共只送展過四次而已。」
「我知道,但那也很厲害。」貓說。它盯著標籤上的縮略圖,試圖從裡面研究出油畫的樣子。那副樣子非常可愛,久世幾乎想當場撕下那層油紙了。可惜剛剛打掃時外間揚塵太多,不是打開油畫的好時機。
「新年後,我會做一次油畫養護。你想看嗎?」久世說。當然那不是他的原計劃,但貓不必知道。
貓顯然對一切未嘗試過的新鮮經歷都極感興趣。它痛快地答應下來,還提前跟久世約定了時間,生怕跟油畫展時間衝突。久世只好跟他解釋最近還沒有油畫展的邀請,還特地向貓展示了自己的日曆——重要事項那一欄,只有四次畫展的記錄。
「你留在美國,是為了幫爺爺處理畫作嗎?」貓問道。
「是的,」久世頓了頓,決定說實話,「我覺得……生前沒有照顧好他,現在就必須要留下好好處理他的畫。」
貓點了點頭。它若有所思地打量著一圈木箱,久世也跟著它環顧四周。
相比外間儲藏室的灰塵密布,這間收藏室乾淨又整潔。久世會將一切定期打掃。收藏室里十幾個木箱,除了三箱是畫作,其餘木箱裡是爺爺收藏的錄像帶和書籍。爺爺的書曾經多到書房都放不下的程度,他把其中英語的部分都清到了這間收藏室。久世的英語不算太壞,但他基本不用這門語言。既然他所有的閱讀需求都能被母語的網絡滿足,為什麼還要用英語呢?
久世沒有讀過爺爺那些書。他隨手打開了一個裝書籍的木箱,原本只是想將爺爺的收藏展示給貓看,沒想到貓看著那些花花綠綠的書封便露出了相當感興趣的神情。它翻找一會兒,拿起一本雜誌似的薄冊子,就那樣倚在收藏室的門口翻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