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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7:07:26 作者: 芥末君
「我知道,不是每個人都會喜歡我。這是常識。」貓一邊布置餐具一邊說。他聽起來還是有點賭氣。這次久世戴著眼鏡,能從貓的表情看出一些不明顯的難過。
「我不是——」久世試圖解釋,但似乎他說什麼都是錯的。久世拒絕的唯一理由是「貓」,而這隻貓根本不承認自己「貓」的身份。它不會同意這一點。久世焦躁地抿緊了嘴唇。
貓顯然也知道久世的想法。它沒在這個話題上糾纏,只是催促著久世用餐。他們在餐桌邊坐下,貓倒了兩杯餐前酒。久世握著高腳杯,視線落在貓的手上無法移開。
「怎麼?」貓停下往唇邊送的高腳杯,看看久世,又沿著久世的視線看向自己的手。它笑了起來:「拜託,我會幫你纏繃帶,為什麼不會倒酒?我又不是一隻真的貓。」
久世沒說話。他想起最開始的時候,他曾經給貓灌食,後來則變成餵食。那時久世從未想過給貓提供過餐具——貓是不會用那些的,久世堅信如此,畢竟生理結構不允許。然而基於同樣的理由,貓也不可能學會講話。
在貓學會說話後不久,大約是絕育話題的前兩天,它對吃飯時不給貓餐具這件事表示了強烈抗議。久世此前從未如此思考過,但在貓抗議的那時候,久世忽然意識到會用餐具的貓是存在的。用餐具這件事甚至跟講話不同:這隻貓是他見過的唯一一隻會講話的貓,而久世早就見過電視廣告上的貓用刀叉了。
貓的話總是喚醒久世腦子裡塵封的記憶。可難道這件事上貓也是對的嗎?貓和人是可以的?
久世心裡亂糟糟的。他低頭逃開貓的視線,吃了一口焗飯。很香,只是調味上有些奇怪,或許那就是貓的口味吧。久世能感覺到道貓還在看他。他以超乎必要的力度咀嚼著,向貓豎起了大拇指:「很棒。」
「是吧。」貓托著下巴,仍然盯著久世的臉。久世被看得尷尬起來,甚至有些手足無措。他問道:「你怎麼不吃?」
貓煞有介事地回答:「我在思考。」
「思考什麼?」
「思考我有多喜歡你。」貓說。它聽起來那麼坦然,完全不像之前那隻聽到久世告白會惱羞成怒的貓咪了。久世不喜歡那種坦然。只有放棄期待,忐忑才會全然轉換為坦然。他希望貓一直保持那副任性的樣子。
但是久世就是令貓失望的那個人。他無法寬慰它。
貓並不知道久世的想法。它停頓片刻,自顧自地笑了起來。久世很熟悉那種笑容。在對生活無可奈何卻又必須繼續的時候,鏡子裡的他自己也是那樣笑的。
「我想了一整天。我覺得我特別喜歡你。」貓說著,朝久世眨了眨眼,「你看,我都肯為了你禁慾。」
久世心中的愧疚更深。他絲毫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問題,但當他喜歡一隻貓,而不能令那隻貓開心時,不論他做得有多麼對,那都是錯的。久世從未陷入這樣甜蜜而苦澀的矛盾里。他終於忍不住了,衝動地開口打斷道:「我可以——」
貓驚訝地停下,等待著久世的後文。但就在這剎那的停頓中,久世已經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他不能再說下去。
久世不再說話,貓便替他說了出來。它挑起眉,語氣頗為嘲諷:「你不可以。在你眼裡我是只貓,怎麼可能可以?你根本找不到地方插進去,是不是?哦……還是說,你願意被一隻貓插?」
久世被它直白粗魯的語言說得面紅耳赤。他不知道這隻貓是局限於詞彙量只能使用這些詞,又或者是刻意這樣做的。但他沒有立場指責。
「……對不起。」久世說。
他和貓都知道這句話毫無意義。久世不是在認錯,他僅僅是因為貓的傷心而感到歉疚。一人一貓的感情彼此牽繫,但看到的現實截然不同。
雞肉香腸焗飯在一場不愉快的交談中放涼了。丹尼沒有再動,反倒是醫生,不知本著怎樣的心理,大口大口地將冷掉的焗飯往嘴裡送。凝固的油脂令人反胃。大概醫生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眉頭皺得有多深。
丹尼懷著報復的心理冷眼旁觀。他們在互相折磨,因此而來的心痛令丹尼暢快——來自醫生的任何反應都令他暢快,總好過只有丹尼一個人失落失態。
「沒關係。」丹尼說。
醫生從那盤冰冷的焗飯里抬起頭來,怔了片刻,才明白丹尼指的是他之前的道歉。丹尼看見醫生的眼睛重新亮起來。黑色的眼睛,為什麼也有亮暗之分?丹尼望著醫生的黑眼睛,感覺那是無星無月的夜空,沉靜、深邃,憂鬱。丹尼心軟了。
「我接受你的道歉,但你得——」丹尼頓了一下,他想給醫生提個刁鑽的要求,讓醫生意識到這件事有多嚴重。但他想不出該對醫生做什麼過分的事。醫生的「分寸」跟他的根本不同。他的視線在房子裡掃了一圈。
「——我要睡你的房間。你的床。」丹尼下了決定,他說,「爬床失敗,這件事在我短暫的職業生涯里第一次發生。我不接受。」
他在撒謊。丹尼剛入行那會兒,第一次接客就出了事故,鬧得相當慘烈,之後有過一個多月沒開張的記錄。後來他降低了留在搭線人處的客戶審查。丹尼掙到了足以還債和果腹的錢,甚至還小有盈餘。代價是招惹了一兩個變態主顧。
當然,醫生不必知道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