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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7:07:26 作者: 芥末君
「我說過了,止痛藥不能止癢。」醫生挫敗地攔在丹尼面前,再次把他從醫藥箱旁邊拉開,「不准偷開醫藥箱,不然我要上鎖了。」
丹尼本來也沒抱指望。他順著醫生的力道向後一靠,直挺挺地躺在書房飄窗上。「我死了。」丹尼宣告道。隨即他翻出眼白,吐出舌頭,腦袋沉重地倒向一邊,演屍體演得惟妙惟肖,唯有腳趾還一縮一縮地,勾著地毯上凸起的毛線。
醫生被他逗得直笑。
丹尼也不想這麼抓馬的,實在是大面積傷口癒合時的癢太難受了。醫生早有預告,但丹尼完全沒做足心理準備。職業使然,丹尼的疼痛閾值相當高,能夠忍耐大部分可恢復的輕度虐待,拆線時也幾乎沒有痛感。他因此輕視了腹部傷口可能帶來的困擾,直到現在——不是疼痛,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癢。這種恢復期的癢太要命,仿佛有隻貓蹲在丹尼腦子裡,時刻用爪子抓撓那些連接腹部的神經。他為此焦躁不已。
醫生的狀況也好不到哪裡去。因為丹尼這兩天觸覺超敏的症狀,醫生很有自知之明地停下了大部分皮膚接觸。但他早就擼丹尼擼成習慣了,丹尼經常看見醫生向自己伸出手又失落收回的動作。
「你不能想想辦法嗎?」丹尼翻了個身,眯縫著眼睛,問身後的醫生。話出口後才發現自己的語調完全就是在撒嬌。
醫生無奈道:「真的沒有辦法。」
他坐在丹尼身邊,手習慣性地去觸碰丹尼的後頸,又尷尬地停在了半空。丹尼餘光瞥見了,哼哼兩聲,正想要嘲諷幾句,耳邊卻忽然一涼,是醫生起身離開了。丹尼愣了愣,悻悻地閉上了嘴。
過了片刻,醫生回來了,手裡拿著一個加大號的抱枕,大概來自他的臥室。醫生將抱枕遞給丹尼:「別總是想傷口的事。干點兒別的,轉移注意力。」
丹尼面朝窗外,沒有理會醫生的話,還伸手把枕頭朝旁邊打開了。醫生「哎」了一聲,丹尼從窗玻璃上模糊的倒影里,看到醫生轉身去撿被甩到門邊的抱枕。他把額頭抵上冰冷的玻璃,想讓自己冷靜一點。
丹尼知道自己是在無理取鬧。他難受,就是要作天作地,要吸引醫生的注意力。他從小便是這樣的性格,哪怕後來做了這行,不得不學著隱藏自己的情緒、學著忍耐疼痛,去扮演指定的角色,丹尼的內里依然沒有變過,面對親密的人一定要索取更多。跟醫生相處這麼久,他早已對他產生了信任,面對醫生一不小心就原形畢露,任性起來。
玻璃上的倒影里,醫生把抱枕撿回來放好,坐在了丹尼身邊。醫生說:「不要把傷口貼在玻璃上,影響血液循環。」
丹尼回頭沖醫生齜了齜牙——齜完就後悔了。丹尼心想著,醫生是在關心他,他應該做出一些正面回應。想是這樣想,但實際上他只是向醫生的方向蹭了蹭,抬手壓住醫生的衣角,確定對方不能再離開。
反正醫生沒事就擼他解悶,不能擼完就不認吧。
醫生倒是沒有反對丹尼的動作。見丹尼齜牙,醫生乾脆擼起了襯衫袖子,把還打著夾板的右臂伸了過去。丹尼吃了一驚,翻身看他。醫生說:「喏,第一天不是咬過嗎?」
居然還在記仇。丹尼冷哼一聲,沒搭理醫生的話。醫生握住丹尼的手,用指甲在自己右臂的夾板上劃拉了幾下:「貓抓板,嗯?」
……這個笑話也太冷了,丹尼都懶得裝笑捧場。他只是撐起身,將臉埋進醫生的頸窩裡。
好難受啊……丹尼弓著腹部,茫茫然地想。都怪醫生。沒有醫生的話,他就可以毫不猶豫地咒罵社會、憎恨世界,憤世嫉俗,像所有被命運傷害的人一樣,將那些或者身不由己或者明明由自己做出卻同樣愚蠢的選擇全部怪罪在命運頭上。
但是偏偏是命運讓他遇見了醫生。
傷口越來越難受了,丹尼心情也越發煩躁。他猛地張開嘴,隔著襯衫衣料,在醫生的肩膀磨了磨牙。
止痛藥不能止癢,丹尼決定用自己的方法試試。他預先想到了醫生會反對,因此躲開了醫生,沒想到還是被抓到了。
在丹尼的印象里,醫生的脾氣是相當好的,但也不是完全沒生過氣。最開始看見丹尼逃跑時算一次,現下抓到丹尼抓撓傷口則是第二次。
「跟你說了不要碰傷口!」醫生說。他的語調是少有的嚴肅與憤怒。
醫生讓丹尼坐在沙發上,自己則單膝跪在地毯上,攥住丹尼的雙手,檢查著他腹部十幾道新鮮的抓痕。充血的痕跡在顏色淺白的新肉上格外顯眼,還有幾處已經抓破了皮膚和邊緣的血痂,滲出一絲血跡。
丹尼自知理虧,悶悶地閉嘴聽醫生教訓。醫生確實早就提醒過丹尼不要碰傷口,會感染、會留疤,等等等等,理由說了一大堆。丹尼不是沒聽進去,也不是不相信醫生,實在是傷口太癢,撓一撓至少能換得一時清淨。他只是偶爾一次屈服給本能而已。
仿佛能聽到丹尼的心聲似的,醫生忽然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不能信任貓的自制力。」
丹尼學日語才兩三周,有時候聽醫生說話也是連蒙帶猜。在他還沒能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之前,醫生已經先發布了指令:「先別動,等我回來。」
「……怎麼了?」丹尼對醫生的背影問道。
醫生邊向車庫走,邊回答了一串有點長的假名,丹尼聽不懂。他猜那大概是什麼醫學術語,為此略感興奮,心想,醫生終於願意做點什麼了。雖然他知道從醫生之前的表態來看,大概率他也不能解決,但醫生在因丹尼而煩惱、為他的事情思考,這本身就令丹尼振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