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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6:56:22 作者: 莫晨歡
「這半年我們過得很辛苦,我想幫他,可我只是個懦弱的普通人。他從來沒有放棄過,哪怕是被債主追上門,他也很認真很認真地向他們道歉,並且保證一定會還上欠款。他做到了,他還了很多很多錢,但是還有很多,還有太多。」
「我不行啊,我不行啊。」
雙手捂住臉頰,山下蕙泣不成聲。
忽然,她伸出雙手,用力地握住伏城的手。
伏城坐在最靠近她的位置,此刻仿佛成了她最救命的那根稻草。
她掙扎著想要跪下,可是只剩下一條孱弱左腿的她,根本連下床都做不到。於是她的雙手死死地握緊伏城,雙目睜大,期冀地望著他,眼淚啪嗒啪嗒地落在床被上。
「求求您,相信他。翔介不是那樣的人,他不會去尋死,他不會害任何人的命。我們的分手全是我的錯,如果他真的想死,想帶著我一起死,那為什麼我還活著。為什麼,為什麼我還活著?」
「難道最該死的人不應該是我嗎?」
「是我拋棄了他,是我害怕了。對,翔介那麼聰明,帶我一起死的方法那麼多,他不會留我活著的。所以不是他,真的不是他。求求您,相信他吧,不是他,真的不是他。」
好像得了癔症,她一遍遍地重複同樣的話。痛哭流涕,無數道歉的話語都無法彌補內心那空洞的悔意和絕望,她只能一次次地說——
「他是個好人,他不會那樣的,他不會那樣的。」
「不是他啊。」
「是我該死,是我該死啊……」
雙手突然被人緊緊握住,聲音戛然而止。
山下蕙抬起頭,乾澀起皮的嘴唇張開,透過沉重的淚水,望著那個被水霧層層擋住的年輕人。
伏城反手握住了她的手,面色平靜,輕聲地開口。他說話的聲音很輕,但是每一個字都無比清晰,浸了她的心裡,不知怎的,讓她安靜了下來。
「我相信,在他人生的最後一刻,他所想的一定是——」
「如果你能活下來,那該多好。」
世界陡然安靜。
半個小時後。
病房門在身後關上。
伏城正要抬步,老約瑟夫調笑的聲音響起:「我以為你剛才要說,我相信一定不是外界猜測的那樣,他不是那樣的人。」
腳步頓住,伏城轉首看向他,清秀白淨的臉龐上露出笑意:「我以為,是您剛才對我說,真相大白前,無論如何,我們調查人員都絕對不能摻雜個人感情。」
老約瑟夫哈哈一笑,他拍了拍伏城的肩,正欲開口。
黑髮年輕人用那依舊含笑的聲音,接著說道:「還有,或許就是前田翔介無法承受債務壓力和感情破裂,選擇墜機自殺呢?」
剎那間,陽光被濃雲掩蓋,像極了魔鬼冷血的低笑。
嘴角緩緩地僵住。
老約瑟夫啞然無言。過了半晌,他才低聲嘟囔:「現在的年輕人都怎麼回事啊。」
第七章
訪談結束,不過三點出頭。
然而二人並沒能順利回調查總部。
剛離開病房沒幾步,一陣嘈雜的喧鬧聲便擋住伏城和老約瑟夫的去路。
「先生,您不能這樣。」
「先生,這裡是醫院,請您保持安靜,否則我要叫保安了。」
「快叫保安上來!」
人頭攢動中,數位戴著白色護士帽的女護士紛紛張開手,阻攔一個黑髮黃皮膚的亞裔面孔男子。這男人有著一頭凌亂的頭髮,穿著洗的發白的淺色西裝外套,他抬起頭露出疲憊的眼,一根根血絲從眼球里綻開,仿若驚惶而暴躁的野獸。
他不管不顧地向前衝著,幾個女護士根本攔不住他。
又或許她們根本沒特別想攔。
身為軍人,伏城下意識地審視暴亂的現場,他的目光最終停留在那幾個女護士從未觸碰到這男人的手臂上。一條條手臂只是虛浮地擋在前方,完全沒使上勁。
是因為芬蘭人不喜與人肢體接觸,還是在等保安上樓?
又或者,還有其他原因?
這男人眼看就要衝到走廊盡頭的那間單人病房,他忽然停下腳步,看向一旁的伏城和老約瑟夫。當視線真正對上後,這雙疲憊的眼底沉寂著的濃烈的悲傷,瞬間灼傷了老約瑟夫。
老約瑟夫擁有著豐富的飛機事故調查經驗,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了這雙眼睛背後的故事。
過去二十多年裡,他曾經看到過無數雙這樣的眼睛。
有男有女,有老人有孩童。
或是噙著淚水,或是強忍悲痛。
但從來沒有變化的,是在那眼底的深處,一片被絕望吞噬的無盡的荒野。
老約瑟夫正要開口,男人先說話了。他說著蹩腳的英語,手舞足蹈般地指著伏城和老約瑟夫胸前掛著的證件:「你們是調查人員?結果、結果出來了嗎?是那個魔鬼嗎,是他,是他害了所有人,是他害了所有人對嗎!」
老約瑟夫瞠目結舌,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激怒了這個奇怪的男人,在看到自己茫然的反應後,這男人臉上的悲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濃烈的恨意。這股強烈的仇恨令他表情扭曲,明明老約瑟夫比他更加強壯,卻被他瞪得向後退了半步。
男人猛地伸出手,一把拽向老約瑟夫胸前的證件:「你們還在磨蹭,還不懲罰那個殺人兇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