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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6:41:46 作者: 小合鴿鳥子
江潯五六歲就喜歡塗塗畫畫,知道家裡條件不是特別好,就撿了很多報紙在空隙里畫,她發現了,就把小江潯抱到三輪車后座,載著他從村里到鎮上,去文具店裡買畫筆和紙張。江潯很乖,有什麼想要的也不好意思說,那本奧特曼的描畫本他看了很久,她拿起來要去付錢,江潯不讓她買,沒說不喜歡,只是說,太貴了。
她到現在都記得小江潯把那本奧特曼捧在手心裡時的笑,那種純粹的開心她很少能從學校里的江潯臉上看到過。她知道知識改變命運,但她又真的好希望,她的寶貝孫能重新高興起來,能永遠像現在這樣開朗活潑。
「畫好了,怎麼樣,比我以前水平好吧。」江潯收筆,把試卷轉了一百八十度朝向戴佩雲。他少畫了很多皺紋,使得畫中人不像個操勞大半輩子的六旬老嫗,而是正值風華的吳地江南女。
「奶奶年輕的時候肯定很漂亮,比我畫的都漂亮。」江潯放下筆,托著下巴,笑得天真又燦爛。戴佩雲戳他的鼻子,笑著說:「你啊你……」
下午,江潯隨戴佩雲去大拜。和昨天一樣,他們站在最後,夏清澤站在第一排,江潯的動作已經標準,再不需要別人來教,整個過程,夏清澤也沒有回頭。離開前江潯故意磨蹭,等夏清澤過來再走,但夏清澤只是跟戴佩雲說好,並沒有主動找江潯說話,恍若那雲雀的叫喚只是一場幻境,只有江潯沉溺其中。江潯就更不可能主動了,也避著夏清澤。這才像他,他當年來廟裡,前兩天門都沒出,只是換了個地方寫試卷,第三天盂蘭盆會他要扶龍把手,才遠遠看到夏清澤。
只一眼,他心念那個和夏清澤坐在學校地圖湖上的姑娘,便匆匆挪開,不敢再妄想。那才是十七歲的江潯的正常反應,膽小內斂,卑怯含蓄,哪怕現在在夢境裡,也不敢再胡作非為。
可他又實在睡不著。
他雙目清明,輾轉難以入眠,只得抓起昨日方丈贈賜的那支尺八,於深夜躡手躡腳推開門。他去了寺廟後方的竹林,那片林子比山海中學的大多了,晚風穿過竹梢環繞著他,他身置期間,頭頂有一輪瑩瑩圓月。
他聽到了樂聲,這個夜晚他不是一個人,他躲在林間,看到前方空地處的大石頭上坐著夏清澤。他在拉小提琴,江潯聽不出那是什麼曲目,只覺得那調子明明是歡快的,怎麼夏清澤拉出來,其中總有幾分難愁。
今夜山風響亮,江潯又隱於林中,他不主動站出來,在明處的夏清澤是不可能注意到他的。江潯也沒暴露的打算,就這麼默默地看著,聽著。一曲結束,琴頭還抵在他脖子上,但他拿琴弓的手垂在一旁,沉靜地像圓月落塵埃,被如雪的竹葉覆蓋,無人知,無人識。
江潯倚著一根竹子,心中也有異樣的情緒蔓延開來。他低頭,用力踢了一腳旁邊的碎石頭,夏清澤聞聲回頭,江潯站直,裝成不小心被發現,扭扭捏捏地招手:「嗨!」
夏清澤比白天時候來得漠然,但還是點頭。江潯便上前,絲絨袋背在身後。
「好巧,」江潯說,「我也睡不著。」
夏清澤沒有說話,江潯也沒退怯,繞到那塊大石頭側方,背對夏清澤而坐。他從袋子裡拿出那根樂器,把歌口抵在唇下,深吸一口氣後吐出——
意料之內的,他沒有吹響。氣息穿過竹製的管體從筒口跑出,聚散入風。他沒有氣餒,調整角度屢敗屢試,也不知道試了多久,夏清澤終於轉身,將那支尺八從中間的軟木處擰開,讓江潯只拿著上部分,這樣更容易吹響。江潯於是握著那半根,腹部出氣,再試了幾個角度後,居然真吹出了聲音。
「我成功了!」江潯歡喜,將下一截接上,再吹出來雖然有明顯的氣音雜音,但也是響的。夏清澤也有些詫異,他說他有玩尺八的朋友,有些吹一個月才能出聲。
「看來你和它真的有緣。」夏清澤道,「怪不得方丈會贈你。」
江潯高興,再接再厲避免氣音。他原本以為尺八的音色會像蕭,但真吹出來了,又覺得有那麼點不同。尺八更蒼勁,不僅藏著松濤,還把海浪帶到在竹林間遊蕩。
「哇,我也算會一門樂器了。」江潯沾沾自喜,保證道,「我可一定要好好學。」
「好啊,不過尺八難吹,你要有心理準備。」夏清澤想了想,可能是覺得不應該打擊江潯的積極性,補充道,「我可以給你介紹老師。」
「真的嗎?!」
「真的啊,」夏清澤笑,竟有去摸江潯頭髮的衝動,「我認識一個日本的尺八傳人,」他頓了頓,「先生近期應該會來中國,開學後吧,我約他來和你見面。」
「怎麼了?」夏清澤捕捉到江潯眼眸一黯。
「沒什麼,謝謝你!」江潯愣神後馬上一笑,明知道夏清澤一開學就要出國,還伸出小拇指,跟他說,「那我們拉鉤!」
夏清澤都多久沒做過這麼孩子氣的儀式了。晚風再次吹過,卷得竹葉紛紛揚揚,他們在竹雪中勾上對方的小拇指,大拇指碰到一塊兒,異口同聲道:「一言為定。」
第二日,普濟寺的盂蘭盆會祭祀便開始。香客從四面八方而來,祈福祭祖,特別是那些在五湖四海經商的,都會到普濟寺上柱香,貢一樽龍扶手。這是山海市特有的習俗,來訪的香客需捐一定香火錢,然後從師父那裡拿到一把木製的龍形扶手,龍頭上有一凹槽,上面點一根小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