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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6:19:11 作者: 梟藥
可他沒能做到,一念至此,蘇瑾的心下更沉,他辜負了祖父的囑咐,兩個堂弟他沒能照料周全,七歲的琅哥兒在進宮之時便沒能活下,自小身子壯士琢哥也只是平白受了幾年折磨,終究未曾等到這一日。
至於沒入教坊的女孩們……祖父可以不在意她的名聲,他自己也可以不在乎,但自幼便被嬌養深閨的她們卻遭受不得這般的辱沒,早在蘇瑾爬到御前的第一日,他便立即專門去問了一遭,但即便是活得最久的那一個,也已亡在了三月前。
事至如今,他已然是孑孓一身,再無牽掛,他不必照顧幼弟,接回女眷,他不過一個孤魂野鬼,報仇雪恨之後,便也一併下那九泉便也是了。
蘇瑾緩緩閉了眼睛,跪在角落,在繚繞的香火煙氣之中,跟著眾人緩緩下拜,直起身時,眼下卻是偶然掃倒了掛在他腰間的平安節。
在沒有惠明之前,他一直是這般想,可是此刻,看到這平安節,他早已堅決如寒冰一般的心口,卻是不期然的被化開了一道紋路。
蘇瑾的嘴角微微顫動,但眼下的情形,卻並不許他想到太多----
案前的陛下才剛剛將親手所做的祭文放入火盆,副祭的信王上前敬香,三支點燃的香燭才剛剛插進香爐之中,信王的手上還未鬆開,由太子殿下親手所繪,掛在壁上先皇后畫像便是應聲而落。
畫卷的木軸磕在檀木香案上,發出了略顯沉悶的聲響。
在這一片寂靜中,對此早有準備的蘇瑾卻是起身上前,聲音平靜:「蘇瑾辦差不利,請陛下責罰。」
第54章
信王的原本滿面沉痛哀思的面色, 在看見先後畫像落地的一瞬間,便是猛地一僵。
等到蘇瑾出面請罪之後,他便立即恍然一般, 看向蘇瑾的面色里滿是仇恨與惡毒之意。
蘇瑾察覺到了信王的目光, 但卻是不為所動, 有恃無恐到一個眼風都不屑於掃過。
他的確是不必擔心,先後祭祀這事,明面上乃事他信王爺代母操持,他蘇瑾一介內官,不過是個幫忙跑腿的罷了, 若說這事是他有意陷害, 只會顯出信王的疏忽無能。
更莫提, 自從太子殿下「病逝, 」陛下心內早已隱隱心生悔意,甚至因著此事,平日都已經遷怒起了繼後與信王的挑撥。
旁人上前時都好好的,偏他信王一上香, 畫卷便活像是先後有靈一般的應聲而落, 陛下心下不犯疑心都算是好的,自然也是必然不會願意在這個日子裡, 追究他這個先皇后生前最是愛重的內侄。
信王能走到這一步, 顯然也不是個全然蠢笨的,怨恨的神情在面上一閃而過,便也在蘇瑾身前單膝跪了下來, 半是請罪,半是解釋道:「兒臣知道此畫乃大哥追憶娘娘,親手所繪,故而不行叫人妄動,卻不想時候長了,偏在今日脫落,是兒臣思慮不周,望父皇恕罪。」
陛下面色萎黃,低頭目光不明的瞧了他一眼,便不願再提一般,重新將目光看向了墜落在香案上的畫像,聲音略有些含糊,分不清是在說與他們還是在告訴自己:「湊巧罷了,怪不得你們。」
蘇瑾心下冷笑,俯身謝恩,退了下午,倒是前面的信王,到了這般地步,反而越發想要證明什麼一般,謝恩之後,更是親自上前,將跌落的先後畫像捧了起來,挽袖淨手,重新規規矩矩的掛回了香案之後。
信王滿面虛浮的忠孝仁義,蘇瑾只是冷冷看著信王這般做作,一盤的瑞王卻是事不關己一般,而正對著香案的宣德帝王,卻是丁點兒未曾察覺到周遭的暗流涌,只是目光專注,一路追隨著畫像上先皇后那靈動的五官神情,倒彷佛又重新陷入了什麼回憶之中一般。
自從陛下年紀漸大,尤其生了這麼一場重病,之後又纏綿許久以來,像眼前這般,神色悵然,回憶往昔的時候也越來越多了。
只是……那又有什麼用呢?當初親手做下的事,事後後悔,即便是帝王的後悔,也照樣是秋日的涼扇,夏日的炭火,多餘且無用。
先皇后的祭祀,除了這一次小小的「湊巧,」之後便都進行的很是順暢,時近午時,長壽宮這一年的祭祀便算是正式結束,蘇瑾如往常一般,攙扶著腿腳仍舊不甚靈便的陛下出了宮門,上了御輦。
等得陛下坐實,八名身子矮實,步履矯健的內侍躬身上前,躬身將御輦抬起,蘇瑾便退後一步。
至此,一旁的信王與他擦身而過,蘇瑾便傳來了一道滿帶惡意的聲音:「蘇總管,你好的很!」
蘇瑾的腳步一頓,抬眸掃了一眼幾乎有些氣急敗壞地的面色。
平日裡還能裝出一副禮賢下士,光風霽月的模樣,如今不過這麼些許小小的錯處,便這麼輕易的叫他失了方寸,不顧幾乎之遙的御輦來威脅與他。
相較之下,一旁的瑞王卻是丁點都未曾露出落井下石的囂張神色,分明身為主謀,此刻卻依舊是渾身粗莽,彷佛壓根沒意識到方才畫像的掉落意味著什麼一般……
祖父說的當真沒錯,信王,只怕並不是瑞王的對手。
蘇瑾臉上仍舊毫無波瀾,心下卻是又將當初祖父的叮囑在越發印證了一遍,眸中便神色更沉,此刻卻也並未理會他這惡意的話語,只是徑直越過信王,跟著御駕一同上前。
信王在蘇瑾身上碰著個軟釘子,心下便彷佛更怒,一轉身又撞上了瑞王,面上便越發沒了丁點兒好顏色。
可瑞王卻是比蘇瑾還要利落,對著信王這樣仇恨的面色,雙目一瞪之後,卻是比他更凶:「哥哥這般瞧著本王作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