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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6:19:11 作者: 梟藥
    蘇公公的聲音里像是恢復了平靜:「是,陛下方才沐浴,我攙扶時,不留神沾了些水。」

    惠明便又繞過蘇公公,徑直在他方才烘衣服的地方坐了下來,將被水打濕的地方撐在火盆上,又一次低頭道:「知道公公沒胃口,我提的都是些清淡養胃的,您多少用一些?」

    話音剛落,惠明便聽的蘇公公的腳步立即轉向桌前,接著便是食盒打開,碟碗被輕輕放下的聲響,又隔了一陣,蘇公公才忽的想起了什麼一般,輕聲問道:「你可用過了?」

    「還沒。」如今有了現成的理由,惠明便也不必騙人,只利落道:「我今個不當值,公公自用就是,等會我烘乾了衣裳,回去再用也來得及。」

    能不與蘇公公一起用膳,惠明是心下是十分輕鬆的,她是司制局繡女出身,對這等衣裳布料的事再清楚不過,知道這滄州緞若是就這般直接烘乾,定然會留下褶皺,這兒沒有火斗,她便掏了帕子,浸濕後時不時抹平按著,也算是聊勝於無。這般在手上專注著一件事,不多時,便也心神平靜了下來。

    見惠明面色明快,並沒有委屈不願之色,蘇瑾心內便也不易察覺的鬆了一口氣,惠明因避嫌低著頭,只認真瞧著面前的衣裳火盆,正好,叫他能夠肆無忌憚的看她。

    十五的小姑娘,分明面目還透著稚氣,可這幾日裡,卻不知為何總帶著滿身的老成,這般低頭坐在他的咫尺烘著他的衣裳,恍惚間,便叫整個屋子都溫馨隨意了下來,放佛他不是身處禁宮,也不是御前伺候的宮人,而只是一個尋常巷陌百姓,一日忙碌後歸家,便有熱飯在桌,嬌妻在旁。

    嬌妻……蘇瑾的面色又是猛然一紅,緊緊攥了攥手心收起收起了自己的這胡思亂想,轉移了目光,叫自己將心神轉向面前的早膳上。

    他十歲入宮,身為官奴原本就遭人欺辱,偏還性子倔強,不屑討好上頭的師傅管事,領的差事最是污穢繁重不說,還常常叫人剋扣了衣食,且他自覺身為蘇家長孫,還要勉力照料幾個一同進宮的侄子堂弟,日久天長,便因此落下了胃疾,雖然如今衣食不缺,但用膳之後胃裡卻反而更是難受,橫豎他自知前途未卜,便也不去理會,只不會餓死便也罷了。

    但此刻,看著桌上的清粥酥餅,再想想惠明親自提來的辛勞,等的蘇瑾看著惠明回過神來,面前桌上,卻竟已是所剩無幾,向來只會叫他難受不已,強撐的咽下的飯食,放佛只有現在,才成了真正的美味佳肴。

    蘇瑾緩緩放下木箸,看著面前的桌案,心內複雜,眸光沉沉,直到一旁的惠明忽的輕聲開口道:「公公昨日又領了準備先皇后忌辰的差事,之後怕是要更忙了。」

    「是。」蘇瑾聞言抬頭。只瞧見惠明素手輕按棉袍,低著頭看不出面色,只額上的烏絲在火盆上的熱氣里微微跳動,雀躍一般的活潑。

    惠明低著頭,沒有發現蘇公公的目光,只盡力叫自己的話音如無意閒聊般隨意:「先皇后祭祀這樣的事,便是皇后不成,不是還有賢妃娘娘們,卻專叫已出宮的王爺來操持,倒當真少見。」

    雖有些詫異惠明提起這些事,但她既問了,蘇瑾便也解釋的詳細:「賢妃娘娘雖尊貴,但按著禮法,也是妾室,叫妾室操持主母忌辰,到底不夠莊重,以往先太子在時,就是太子殿下親自祭母,如今皇后病弱,陛下不願先皇后受這般委屈,便叫中宮嫡出的信王代母祭拜,這是給先皇后的體面,這些年但凡中宮抱恙,便總是如此。」

    蘇公公說的清楚,惠明便也明白了,忌辰祭祀,是需大禮祭拜的,尤其按著禮法,即便是繼後,也需在元配面前執妾室禮,這固然是對先皇后的敬重,又何嘗不是對現皇后的無情?

    這般說來,皇后的病情一直鬱郁不愈,倒也不是沒有緣故的。

    只不過,惠明心內更疑惑的,是既然陛下連賢妃娘娘都嫌身份不夠莊重,那為何特特的要讓蘇公公你在宮內協助操持?信王出入不便,可旁的妃嬪呢?賢妃娘娘便是主祭的身份不夠,可若論身份,正經主子,這幫忙打理的副手,也總該比蘇公公更合適許多吧?

    雖然不明緣故,但惠明猜測應當是與蘇公公進宮之前的身份家世有關,鎮國公府,這四個字的分量或許比她想像中的還要沉一些,沉到即便是滿門抄斬的罪人之後,但身為蘇家嫡長孫的蘇公公,也依舊可以插手操持這般賢妃娘娘都沒有資格的先皇后忌辰里。

    惠明撐著棉袍的手心頓了頓,可是,對著眼前的蘇公公,不說交淺言深,只這樣的話,叫她如何能戳開蘇公公的傷疤,血淋淋的問出口?

    惠明微微低頭,摸著衣裳也已是乾的差不多了,便起身將衣裳疊好,開口道:「留了些褶皺,不細瞧倒也不顯。」說罷想著蘇公公那般規矩收禮的人,她自個雖不當回事,但蘇公公想必是不願叫自己看他衣衫不整,便只低著頭告了辭。

    留下蘇瑾立在原地愣了片刻,緩緩上前拿起了方才惠明疊好的棉袍,方才在火盆上幹過的衣裳,帶著顯而易見的暖意,只這般用手拿著,便放佛被一路燙到了心底。

    直到元寶重新掀簾進門,蘇瑾方才回過神來,開口吩咐道:「你回去一趟,給我重拿一身衣裳。」

    清早不是才說烘乾了就成,不必麻煩了嗎?元寶疑惑的撓了撓頭,卻還是應了一聲,便要伸手去將師父懷裡濕了的衣裳順道拿回去,誰知他師父卻是忽的一躲,抬眸冷聲斥喝道:「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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