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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6:19:11 作者: 梟藥
「當時,你見我餓著肚子,分了我半個矮窩窩。」蘇公公說著,像是看出了惠明的迷茫,頓了頓,又看向她此刻烏黑濃密的發心:「那時你才被剃了頭,還是光禿禿的……」
對了!是為了剃頭!惠明猛的記了起來,剛進宮的小宮女,怕從外頭帶來不乾淨的蟲子,都要剃乾淨了頭髮重長一遍,她被剃時懵懵懂懂的不敢反抗,等的剃罷出來,從水裡看見自個的影子卻是忍不住的悲從中來,出了門便尋了角落偷偷哭了,卻沒想到竟就是在那個時候看見了蘇公公。
聽到這惠明便也明白了自個為何死活都想不起來這件事了,除了年紀小,倒有多半是因為那之後挨的一頓藤條,這樁記憶太痛苦了,人對自己痛苦的經歷是會故意將它忘記的。若不是蘇公公提起,她自個都決計不會想起來她進宮後唯一挨的打竟只是因為剃頭。
等等,剃頭!惠明又猛地反應過來,所以她第一次遇見蘇公公的時候,不單是個哭哭啼啼的小宮女,而且還是個剛剛被剃了頭,光禿禿的小禿子宮女?
仰頭看了一眼面前芝蘭玉樹的蘇公公,再想一下那番場景,惠明哪裡還顧的上回憶什麼從前,她此刻都恨不得低下頭把臉埋進哪個縫裡!
蘇瑾卻並不知惠明心裡想到了那麼遠,他只是緊握著手心,看著惠明滿心不安,竟是不知道是自己是不是希望惠明記得與他的第一次相遇。
分明自從入宮,他便已然再不是從前那個乾淨善良的公府嫡孫,可是偏偏對著惠明,他卻一點也不願惠明心裡的,是一個不擇手段,污穢不堪的他。
那一日是他十五歲的生辰,也就是在那一天,他的多年鑽營,上下奉承初見成效,管事終於鬆口,應承他從雜役的苦差里脫身,調入乾德殿灑掃。
可是等他回到住處後,卻發現他僅剩的小堂弟也因疏於照顧,合目病逝,至此,蘇家的男丁只剩了他孤零零一人。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還有什麼活著的意義,沒人知道,在他忍受著饑寒病痛將一桶桶的井水灌進太平缸時,是在想著他也應當放棄這一切,閉眼投進那漾漾的清水裡永享太平。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因為神思恍惚,他將水潑到了窩在缸下的宋惠明,那時候的她是當真很小,小小一團,被水潑了也不哭喊,只是一顫一顫的抽噎著,加上光禿禿的腦袋,像是跌下樹冠,卻還未長出絨毛的幼鳥。
蘇瑾還在家時,便見過這樣的幼鳥,即便他親手將它捧回家裡,精心照料,但到底,卻還是一日日的虛弱,叫聲越來越低,直到再也不會睜開眼睛。
「我想爹娘,我想回家……」
「你的爹娘呢?」
「你,你別哭,我還偷偷藏了一個窩窩,給你吃!」
「你怎麼沒帶如意節?嬤嬤說,新宮人都要帶如意節,這樣才能事事如意,我想回家,我把我的給你,你以後就也能回家。」
惠明當時與他說過的話,蘇瑾每一句都記得清清楚楚,分明也只是一個無依無靠的雛鳥,可是看見病的手心打顫的他後,卻偏偏像是成了什麼再可靠不過的支撐一般,給予了他自從家破人亡之後便再未曾感受過的善意與溫度。
一個是剛剛進宮,光禿禿的稚嫩小宮女,一個是歷經磨難,瘦骨嶙峋的少年內侍,就這樣在太平缸下相互依偎,一個沉默不語,一個抽抽噎噎的一起分食了已被晾硬的矮窩窩,甚至在臨行前,惠明還將自己也是剛剛領下的如意節也給了他。
提起如意節,蘇瑾握著如意節的手下又是一僵,忽的想到了若是叫惠明知道這如意節是她之前相贈,那自己這節不離身的習慣便實在顯得怪異了些,再想想前些日子惠明面上對自己不加掩飾的畏懼排斥,蘇瑾的眼眸一沉,原本想拿如意節提醒對方的念頭立即消散下去,甚至反而微微側身,將身側的繩節遮的更嚴實了些,唯恐惠明偶然看見會想了起來。
但惠明此刻哪裡顧得上留意什麼如意節?自從蘇公公提起剃頭這事之後,湧上心頭的自慚與尷尬便已然占據了她所有的頭腦與心神,心中只想著遠遠離去,卻又難堪到竟不知該如何告退開口。
就在兩人各懷心思,又相顧無言的詭異氛圍里,殿內出現行出一道人影,卻是御前的魏姑姑。
惠明心頭一凜,連站姿都瞬間愈發規矩了幾分。
蘇公公扭頭看見,也一瞬間收斂了所有的神情波動,冷淡如霜。
作者有話要說:
宋惠明(抓著自己的滿頭青絲不肯相信相信):所以你第一次看見我的時候我是個禿頭?
蘇公公(看著女主的烏黑辮子露出可惜的表情):嗯,禿的很好看……
第13章
經過了這許多事,魏姑姑再見惠明,自然不會再如往日一般,作出一副虛偽的和善模樣來,好在許是有蘇公公與許嬤嬤的面子,倒也沒找茬針對,而是選擇了另一種方式----
視而不見。
便如同現在,對著惠明的恭敬見禮,魏氏卻好像面前壓根沒她這麼一個人一般,只徑直看向了蘇瑾,微微昂首:「陛下口諭,今個不耐煩見人,不是十萬火急的正事,都一概攔了。」顯然,魏姑姑對著蘇公公也不見往日的溫柔似水了,面色聲調都是乾巴巴的,一絲起伏也無。
蘇瑾卻像是從未發覺其中的差別似的,魏氏傳的是口諭,他便規規矩矩單膝跪地,認真應了一句「遵旨。」說罷之後,便又轉過身,繼續瞧起了方才那水仙石頭盆景,活像那是什麼世間奇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