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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6:19:11 作者: 梟藥
    可是惠明卻知道,這與什麼痴傻念舊都無什麼干係,甚至七殿下也並不癲狂痴傻,之所以只用這一串舊佛珠,只是因為他天性不喜接觸新的東西,無論吃穿用物,屋舍擺件,乃至於周遭伺候的宮人,他都習慣於用早已見久了的舊人舊物,若是猛地將他扔在了一個新地方,尤其是那等周遭有許多人對著他說話吵嚷的,殿下便會驚慌急躁,心神不安,若不及時停止,緊跟著便是驚叫發狂。

    但也並不是沒有辦法,只要有足夠的耐性,靜下性子,看著殿下的反應一點點來,時候久了,殿下便也會慢慢的接受,只要接受了,殿下在你身邊便會是一個再安靜乖巧不過的孩子,與常人一般無二,甚至在某些地方,更是常人難及。

    只不過世人庸碌,七殿下沒了母妃庇佑,宮人們都只憑著表象說殿下天生癲傻,卻是少有人耐下性子來,分辨這位無寵皇子的真心如何。

    想到了上一世小陛下被灌下毒酒,掙扎著七竅流血而亡的場景,惠明面上便越發露出幾分不忍,到底是自己一手照料了十幾年的人,加之七殿下不同尋常皇子,身上並沒有多少生殺予奪的上位威勢,一日日的伺候久了,即便對著是九五之尊,她心裡也難免對小陛下生出了幾分看待晚輩般的心疼。

    在上一世幾十年寂寥無趣的宮廷生涯里,如果說蘇公公是惠明失去之後,才一日日想明白的自責與悔恨,那慘死於逆臣之手的小陛下,就是她親眼看著,卻無法阻攔的遺憾與無力。

    惠明垂下眼眸,看著七殿下轉動佛珠的動作又漸漸慢了下來,她便輕輕的又往前行了兩步,這一次小殿下的動作微微頓了頓,卻是並沒有更緊張的表現,反而接受了她的存在一般,繼續低頭靜靜的轉起了佛珠。

    惠明略微有些詫異,她原本以為七殿下現在年紀輕,膽子也該更小些才對,誰知這樣的反應,竟是比她幾年後再來時還好得多。

    惠明不動聲色的用餘光盯著小殿下的神情動作,又往前繼續行了幾步,果然,殿下雖也有幾分戒備,但直到惠明走到跟前,屈膝蹲到了他的身邊,也並沒有躲閃害怕,甚至轉動佛珠的速度也只不過是比剛才略微快了一些。

    這麼看來,七殿下的病症,是從小往厲害里走的,這會兒反而還更好些?

    眼看著天色已然不早,她沒有理由,也並不好在靜芳齋內久留,只默默將這事記下之後,惠明便慢慢伸手,將自個抱來的手爐輕輕的擱在了小殿下的腳旁,接著未再多留,又如方才一般,輕輕緩緩的從來路慢慢退了回去。

    因為擔心嚇到七殿下,離去的惠明並沒有回頭查探,便也未曾發現,身後那身形單薄的少年,小心翼翼的碰了碰了腳邊手爐,感受著自指尖傳來的溫度,驚訝之後,眸子裡便閃過一絲純粹的歡喜來,配著那天生的精緻容貌,一瞬間燦若星辰。

    第5章

    幾十年如一日的習慣早已融進了宮人們的血肉,外頭四更的梆子剛剛敲過,躺在炕頭的惠明便緊跟著睜開了眼睛。

    今日輪到她上值當差。

    冬日裡天亮的晚,不到辰時往後,屋裡頭都是黑沉沉的叫人心顫,一旁的秋芽像是察覺到了身旁人起身的動靜,微微睜眼瞧了她一眼,嘴裡含糊的打了一句招呼,便又迷糊糊的翻身朝里睡了過去。

    宮女能睡一個懶覺的機會不多,惠明見狀也沒吵她,摸著黑下炕,兌了昨夜裡溫在火盆上的熱水,輕手輕腳的將自個收拾整頓,便捂著上月剛領的天青夾襖出了屋門。

    雪已停了,只月牙還斜斜的墜在半空,幽幽的清暉映著積下的瑩瑩白雪,倒是不愁看不清腳下,伴著踩出的吱吱呀呀的輕響,惠明便踏著一地的冷光,自側門邁進了乾德殿。

    已到了宮人們當差換班的時辰,除了陛下的寢殿還用層層幔帳隔出了一片靜謐的昏暗,西側殿裡都早已點起了火燭忙著差事,當差的宮女內監們踏著無聲的碎步,流水般的來來往往,偌大的乾德殿,卻未曾發出丁點兒聲音,相互之間偶有要安置說話的,也都是壓在喉嚨的幾個簡單明了的字,御前的宮人,更多都只是一個眼色,便都清楚自個該幹些什麼。

    惠明立在門口略微愣了一瞬,抬眼便看見乾德殿掌事的魏姑姑朝著她招了招手,等的惠明行到了近前,便壓低了嗓子,聲線低柔的囑咐道:「陛下昨夜醒了兩回,許是要見人,你把那髮帶串子都備上,還是精神不濟的時候,盡撿舒服輕便的,可別折騰那累贅出來。」

    魏姑姑是御前的掌事姑姑,司寢女司出身,性情溫柔,處事卻仔細謹慎,幾乎從未出過紕漏,如今雖年紀略長,不再司寢,但仍舊是御駕身邊使的最順手的貼身宮女,陛下早兩年便金口玉言,許了她一個後宮貴人的前程,若不是陛下身邊離不得這麼一個貼心人服侍,早已成了正經主子。

    因有著這樣一番緣故,魏姑姑在乾德殿的地位便很是超然,雖還擔著宮人的名,但隱隱已有了些主子的氣派,旁的瑣事一概不理,每日裡只一心操持著陛下的衣食住行,御前十幾個女司,哪個都沒少叫她叮囑教導過。

    而走了蘇公公門路的惠明,就更是魏姑姑關注的重中之重,莫說現在她剛來不久的時候,就是她在御前幹了兩年,差事早已很是熟稔的時候,魏姑姑也是每日的叮囑她好幾遭,彷佛離了旁人的指點幫扶,她壓根就當不得差似的。

    記起了這些,惠明沒說什麼,只默默屈膝應了,便自去後殿隔間,掏出一把小銅鑰匙來開了鎏金木匣,按著方才魏姑姑的囑咐尋了一條素淨的金緞髮帶包頭,這是雲洲上貢的細料子,上頭也只用羽線細細的繡了幾道雲紋,用的妥帖,又不會硌人,只下頭還墜著一塊同心暖玉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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