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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6:19:11 作者: 梟藥
    上輩子的種種擔憂驚懼,對蘇公公的百般戒備,除了忘恩負義,竟是只剩下一句自作多情。

    「怎的還未換了衣裳?可是身子不舒服?」蘇瑾進屋後只瞧了惠明一眼,便避嫌一般立即垂下眼帘,也不近前,只立在門檻處開了口,許是為了掩飾內監特有的尖厲聲調,壓抑之下帶了絲微微的暗啞,倒像是幽幽的冷簫。

    被蘇瑾這麼一問,惠明卻是一愣,強自壓下了在心頭泛起的羞愧,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畢竟,即便是經過了上輩子的生死之別,也難以抵消她與蘇瑾並不熟識的事實,事實上,若非出了這種死而重生的異事,此刻的惠明,該是對蘇瑾滿心的懼怕提防的。

    只是事過境遷,是人總會有些變化,更何況她又歷經生死。

    莫說宋惠明早知道蘇瑾對不過是為了幾分剛入宮時的情面,並無淫,邪之念,便是不知情,能在後宮歷經三朝的「宋姑姑」也不至於為了眼前之事而方寸大亂。之所以遲疑,不過是因為對曾經的「惠姑姑」來說,蘇公公是逝去多年,只存在回憶與想像里的故人,如今猛然瞧見了活生生甚至還帶著幾分青澀的蘇瑾,一時還有些不知該如何面對罷了。

    自從被調到了御前,兩人私下相見時,惠明就一直都是這樣滿面戒備。蘇瑾倒是對惠明的反應並不意外,見狀也就不再多問,右手不經意間撫上了腰間繫著的如意墜,接著才不急不緩的慢慢說道:「若身上不舒服便再躺下歇歇,我尋個醫女來給你瞧瞧,差事也不必憂心,讓秋芽先替你幾日。」

    「不必了,我無事。」聽聞要找醫女,本還有些恍惚的惠明立即搖頭推辭了,宮裡規矩多,更何況她本也無病,何必再添這些麻煩。惠明又解釋了一句:「只是今日偷懶,才起遲了些。」

    蘇瑾顯然並不相信這說辭,聞言默默瞧了她一眼,這一看去便正好對上了惠明的目光。

    上一世里的惠明對蘇公公只是厭惡懼怕,單獨在一起時都是刻意躲閃從不敢正眼瞧他,便是偶有交談時,也是要將頭扭向一旁以示嫌惡的,此刻乍一相望,兩人都是微微一愣,惠明不知蘇瑾如何,但她心頭泛起的第一個念頭,卻是蘇公公竟原來是雙桃花眼,眼神清澈,眼角卻微微上挑,這般低頭抬眼的一瞧人,本來端正清冷的面容,便無端顯了幾分風流多情出來。

    兩人就這般定定對視了幾息功夫,卻是蘇瑾忍不住先將視線移向了屋裡的火盆,手下握緊了腰間的如意結,忽的開口道:「既如此,你先歇著,我,叫元寶再送些炭火來。」

    話未說罷,蘇瑾便微微皺了眉,與其說是生氣,倒更像是懊惱多些。

    惠明瞧著心裡便是莫名一松,連一睜眼後便死而復生的驚惶不定都似乎平靜了許多,同時心裡也納悶起了分明是這樣的一個人,分明對她有恩,自己上輩子是為什麼一直對其畏若虎狼,直到蘇瑾命喪黃泉之後才漸漸開始悔不當初的?

    這麼想著惠明便暗自搖頭,沒再推辭,福身回道:「那便多謝蘇公公了。」

    蘇瑾聞言一頓,握著如意結的手心慢慢鬆了下來,卻還是僵硬的豎在腰側,這次倒是沒再繼續交代什麼,只矜持的微一頜首,飛快的說了一句「不必」便利落的轉身而出。

    惠明瞧著輕顫的門帘愣了愣,正欲起身,屋外又接著傳進了一道低沉的聲音:「我晚些再來瞧你。」

    蘇公公來的突然,去的也匆忙,簾外沉沉的聲音還響在惠明的耳邊,門外便已丁點不見蘇公公的蹤跡。

    直到蘇謹走了好一陣,惠明這才算是徹底清醒了過來。

    她竟是當真回來了!惠明嘆息過後,摸摸咽喉卻又露出些苦澀,回來又如何?在這後宮裡蹉跎了一輩子還不夠,偏還要再來一次,重領那一道三尺白綾嗎?

    既是為了找些事干來平定心緒,也是她十餘年的習慣,回過神後的惠明沒再在坐上耗著,起身去打了清水開始了清早的洗漱,既不上值,便只穿了還在司制局時領下的舊衣,也未挽髻,只是斜斜編了一條黑黝黝的長辮,拿毛絨繩繫著,最後留一寸長的辮穗,這樣子簡單輕快,是宮內小宮女們常梳的樣式,說來惠明還真有許多年沒再梳過。

    收拾利落了往鏡里一看,正是最鮮亮的年紀,雖說一件配也無,也比上輩子在宮內磋磨了十餘年後的容顏要好看的多,惠明只瞧著心情也不禁好了幾分,反正時候還早,便也暫且放下了壓在心頭的重重心事,擰了帕子將屋裡細細抹了起來。

    宮裡寸土寸金,御前十餘個女司都擠在乾德後殿的廊廡里,地方自不會有多大,等得惠明將屋裡清掃的乾乾淨淨後,秋芽也剛好提著兩人的飯食重進了屋,看見惠明動作後連連阻止道:「哎,不是不舒服麼,怎麼還干起活了?蘇總管已吩咐我了,明日我替你的值,你且養好身子再說。」

    秋芽話說得很殷勤,但腳下卻是一動不動,若是眼睛老練些,定也一眼便能瞧出秋芽的笑意只是虛虛的浮在面上,眼底里卻是明晃晃的嫌惡不耐。

    這也是難免,都是同級的宮女,說來秋芽還是御前的老人,平白無故的誰又會樂意替旁人上值?不過是懼著蘇總管不得已客氣一二罷了。

    可說起來能御前當差的,誰又沒幾分本事?她若是連這點事都不懂,真的偷了這個懶,還真是白在這宮中活了一輩子,更何況,惠明原本也並非驕狂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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