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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6:18:59 作者: 謙少
是因為蕭肅。
他當然不會傻到去問林颯蕭肅的電影分鏡怎麼樣,他乖覺得很,連林颯要沒要蕭肅分給他的房子都沒問過。但到底好奇心作祟,忍不住去網上搜了蕭肅的電影分鏡,這一搜就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如果說陸赫的是素描本,那蕭肅的簡直是油畫。就算蘇容不是電影專業,都知道分鏡手稿大多是不上色的,但蕭肅的手稿上大片色塊塗抹,酣暢淋漓。有些鏡頭簡直讓人顫慄。其實看他的電影就不難發現他對顏色和光影的敏銳,很多畫面的配色是遊走在危險的邊緣的,但又有種驚艷的效果。香港後來很多導演都學他,但畫虎反類犬,弄得顏色鮮艷飽和,片子又爛,給許多人都留下來了配色鮮艷就是爛片的後遺症。
但蕭肅的分鏡手稿很少,他似乎只畫重點戲的分鏡,而且畫得異常仔細,細緻到每一個人物的站位,他的電影高潮戲是有種戲劇張力的,經常被單截出來在網絡上傳播。其實他才是適合上這綜藝的導演,他的電影節奏有種李白式長歌的飄逸豪邁,行雲流水不落窠臼,隨便截出幾句也驚艷四座。而陸赫則是杜甫的律詩,宏大悲壯的敘事,如同無情的機器,層層鋪墊,嚴絲合縫地走到最後的結局。所以要截只能截最後高潮戲,但缺少了前面的鋪墊,像把英雄從史詩中剝離出來,實在暴殄天物。
不考慮林颯的情感因素,蕭肅其實是更對蘇容的胃口的,所以他忍不住把網上能找到的蕭肅的電影分鏡都翻了出來,一邊看一邊忍不住讚嘆:「真是好啊,這鏡頭真是特別……」
「你在看什麼?」一個聲音冷冷插進來。
蘇容抬頭,黎商的臉已經近在咫尺,他是真的氣人,本來練槍是最累的,連那兩個武行師父都承認,誇他底子好,天賦也好,腰也有勁,他偏要來一句「這跟我上健身房練戰繩差不多」,把兩個師父氣得夠嗆,輪流練他,他又不穿功夫裝,穿了身全黑的健身裝,練得汗涔涔的,圍著毛巾,拿著瓶飲料,把中國功夫的意境破壞得一乾二淨。
蘇容第一反應是藏手機,可惜他從來不是黎商對手,即使黎商剛練了一天槍,也還是輕而易舉搶走他手機,拿過來懶洋洋翻看一遍,嗤笑道:「什麼破分鏡,在這畫漫畫呢?」
他看完就把手機扔回來,蘇容手忙腳亂去接,那邊陸赫的分鏡本又被搶走了,黎商翻了兩頁更加不屑:「這個還不如漫畫呢。」
其實蘇容不是不記仇的,那天在後台黎商那一句,傷透他的心,但傷心也不過是這樣,日子還是要過,班還是要上。他不是林颯,愛的時候飛蛾撲火,收的時候也乾乾脆脆,說走就走,從此再不提蕭肅這兩個字,問起來也雲淡風輕,故事都留給後人猜。他只是個小俗人,有許多世俗的夢想,拿這份工資就幹這份事,凌晨三點從陸赫那邊問出拍哪段戲,轉手就發給黎商。
但黎商回一句「你又深夜騷擾我?」他只當看不見,工作仍做著,私事一概不搭理,這是他的冷戰方法,不如黎商一個城市三套房子那麼瀟灑,但他倔強起來也是真倔強,整整三天,兩人之間沒有一句私人對話。
這次黎商搶他分鏡本,蘇容就讓給他,把手機收起來,也沒有轉身走,只是靠牆坐著。
這個點片場的人走了大半,仍然燈火通明,場景已經搭好大半,是中式的樓閣,蘇容坐在角落,可以瞥見場景的一角,有個燈籠,他於是盯著燈籠看,連穗子都數得清清楚楚。
黎商也知道他不跟自己說話是為什麼,但他應該並不在乎,因為他只是繼續挑釁,把陸赫的分鏡本翻了又翻,又問蘇容:「你看得懂嗎,就在這看。」
「看不懂。」蘇容平靜答道。
「來,我教你,這叫遠景,打頂光,鏡頭橫移,景別變大,然後切過肩鏡頭,陸赫這一代導演都只有這點敘事能力,還活在庫里肖夫效應里呢……」黎商也知道他並沒在聽,故意用分鏡本戳了戳他的臉。
蘇容躲開了。
「現在看懂了嗎?」他又揉蘇容頭髮。
早該看懂的,陸芸白那比喻其實是很好的,他懂電影,他分得清好電影與壞電影,上天給了他可以進UCLA的智力,就像上天也給了他這樣漂亮的臉,修長健壯的身體,和看穿別人內心慾念的能力,連林蔻都為他惋惜。但他就是不要看好電影,演好電影,他就是不要好好談一場戀愛,他不想要好好的,他就是要嘲諷,要冷笑,要傷透別人的心,他就是只要錢,只要性,只要開著他的船去沒有人的海上,世界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場遊戲,隨時可以抽身而去。
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呢,連傷心也像是自作多情,像故事裡愛上一尊石像的呆子,石像有什麼錯呢?說出來都像個笑柄。
所以蘇容連憤怒也沒有,只是平靜靠在牆上,隨他把自己頭髮揉了一頓,其實這世上任何兩個人之間的氣氛都是很微妙的,再遲鈍的人也能感覺到拒絕的氛圍,那感覺像空氣也一寸寸冷下來。但蘇容甚至沒有主動露出冷漠神色,他的情緒並不由他自己決定。
他是被淋濕的木炭,凝結的石膏,起不了反應的黑色鐵塊,許多情緒被胡亂凍結在一起,至少這樣並不會覺得痛,他這幾天的工作效率甚至比以前還要高一點。
黎商也察覺到了他的毫無反應,其實他發現得很早。蘇容以前不是沒有生氣的時候,但哪次都跟這次不同,他仿佛一夜之間被抽走了情緒,整個人變得沉默而平靜,像是進入了某種創傷後的應激狀態,就算黎商故意挑釁也激不起一點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