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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6:18:59 作者: 謙少
其實他真是很認真地了解黎商的生活環境了,甚至連文化也想要理解。其實被發現也沒什麼,這並不是什麼丟臉的事,但和黎商相處就像是進入只有兩個人的黑箱裡,自有一套規則,講不了道理,再美好的願景也會被他笑是演文藝片。
吃完飯回家,海邊依舊人少,蘇容在露台上發呆,遠遠看見人遛狗,非常大的一隻黑色拉布拉多,一路走一路聞,狗主人是個年輕女孩子,發手機消息發到物我兩忘,那隻狗很乖地靠著她的腿站著,張望了一會兒,疑惑地看著坐在露台上的蘇容。蘇容第一次發現狗竟然也有無聊的眼神,覺得有點好笑。
但其實也並沒有那麼好笑,陽光照在桌子的木紋上,蘇容忽然有種荒誕的抽離感,像是又一瞬間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在這裡。這座城市,這片海灘,本來與他一輩子也不會有聯繫,而他為了某個天真的願望漂洋過海地來到這裡。
黃昏時黎商跑步回來,生了篝火,很有耐心地架好木柴,倒酒精,點火。他專注做事的時候總是很好看,因為毫無情緒。他身體也好看,因為常年健身,動作協調,有力量感,他上過一期《森林客棧》,許多人因為他摘桔子那一段入了坑。身形頎長舒展的青年站在果林里。攝像頭跟著他拍,陽光穿透樹冠,他穿行在樹冠下,攀著樹幹躲開累累的果實,一面摘下許多桔子,動作精準而流暢,很容易喚起女性最原始的擇偶標準。這審美健康而本能,沒什麼不好承認的。
但蘇容喜歡的是這具軀體之內的,那個冷漠的、現實而刻薄的。有著難馴野性的叫做黎商的人,他像一株被扭曲過的參天大樹,長成糾纏的蟒蛇一樣粗壯的藤蔓,誰也拆解不開。反而正因為強壯,所以可以輕易絞殺每一絲善意。
此刻天色低沉,他坐在海邊的前庭花園裡,這房子從蘇容手上走的帳,他坐在許多人一輩子都賺不到的天文數字里。有句話說出來都讓人耳朵忍不住發燒——但蘇容知道他並不快樂。
蘇容在露台上等到耳朵退了燒才下去。
其實他下去之前黎商只是沉默地坐在地上,盯著篝火,見到他默默把沙灘椅搬過來,先是勾了勾嘴角,然後問他:「要不要多搬幾張椅子來?」
「搬椅子幹什麼?」
「讓你圍個圓,給我開互助會啊。」
蘇容沒聽懂這個梗,只是本能地知道他又在嘲諷,抿了抿唇,想要站起來,誰知道他才一動,黎商就抓著他的椅子,拖了過去,蘇容抓著扶手,用鞋底磨著地,固執地抵抗著。黎商不是第一次見他這樣忽然倔強起來,看得笑了。
「不是你自己要下來找我的?」
「我以為你會想找個人聊聊。」
「我不聊天。」黎商嘲諷地笑:「你第一天認識我?」
「我以為……」
「你以為情節已經到了打開心扉暢聊童年的部分?然後主角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他有些反應,根本邏輯實在像極那個叫小麥的男孩子。只要你展露一絲憐憫,甚至只是關切,他都能在下一秒讓你後悔靠近他。
他像是金屬食人花的陷阱,隔得遠,大家冷漠以對,相安無事,靠近了一定被割傷,越近越痛,那些金屬的鋒利的牙齒一刻也不曾消失。但已經陷得這樣深,往前走是痛,後退更痛。
天已經徹底黑下來,又是一家家燈火都亮起來,更顯得這一片特別暗,只有篝火的光。如果能在這樣的火光里跟誰講一點真心話,也是好故事。然而坐在他身邊的人,從來不喜歡好故事。
「我有時候覺得自己像在剝洋蔥。」蘇容忽然說:「一邊剝,一邊想流眼淚。」
黎商應該會嘲諷一句的,以前他都會嘲諷的,剛剛他也嘲諷過,但這次沒有。也許是因為蘇容忽然轉過臉,安靜地看著他眼睛。
「但剝到最後,總會有一點心的吧?」他這樣問黎商。
他身上常有這種姿態,黎商以前總摸不清是什麼,最近才漸漸發現,那是因為蘇容總是有種非常安全的感覺。他笑或者哭,開心或者生氣,總歸是十分安全,也有氣得臉通紅口不擇言的時候,但就連那刺傷也是安全的刺傷,像他養了一隻貓,偶爾發脾氣抓傷人,總歸不會傷到哪去。
林蔻給黎商寫評論,說他有冷漠的底色,是危險動物。這樣看來,蘇容應該叫安全動物。不過這圈子裡大概沒有人會用安全來形容他,畢竟他這半年來也毀了不少人的職業前景。大概只有黎商覺得他安全,他對黎商的態度與對別人都不同,在他那唯一能和黎商地位匹敵的是林颯,但那也是被動的,不像對黎商,蘇容甚至會主動出擊。
儘管他的出擊總這樣軟弱,稍微受挫就談起流眼淚來,心灰意冷的樣子。按理說獵物失去鬥志是很掃興的事,但黎商每次看見他這樣垂著眼睛都被turn on,那是一種混雜著性喚起和攻擊欲的複雜情緒,有許多黑暗到不能宣之於口的構思,其中最輕微的也想要在他脖頸咬出痕跡,或者逼得他哭出來。
所以他幾乎是本能地揪住蘇容領口,把他連同他一絲不苟扣著的新衣服一同從椅子上拉了下來。他知道蘇容為這次跟著他的旅程準備了新衣服,就像他知道蘇容甚至為這個悄悄去學英語,但這並不妨礙他故意帶蘇容去當地餐廳,讓他對著英文菜單臉一直紅到耳朵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