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報應
2023-10-02 05:58:12 作者: 林如斯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周嬸,還有周家的妯娌。
周昌明嚇得手抖,看著門口的人慌了神,黑壓壓的一片,擋住了夕陽的微光,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人人面色昏沉,尤其是周嬸,怒氣在頭頂暈開。
我心裡偷笑,歪著脖子看周昌明和張秀春,兩人的表情可謂是五彩斑斕,好看得很。
我推開周昌明,他手鬆了,怔怔地看著門口,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們怎麼來了?」
「周嬸!我撞見他們偷情,周叔要打死我!你快幫幫我!」我故意可憐兮兮地說,為的就是添油加醋,讓周嬸生氣,「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們勾搭都快一年了!」
「我怎麼來了!你說我怎麼來了!」周嬸怒吼一聲,四處張望著,這不,看到牆壁上靠著的扁擔,二話沒說抄起來往前沖,我趕緊閃到一邊去,說時遲那時快,周嬸的扁擔「啪」地一聲落在周昌明肩膀上,碰到骨頭,聲音特別響亮,疼得周昌明跳腳,只聽見周嬸罵道,「你說我來幹什麼!」
周嬸是十里八鄉有名的悍婦,人高馬大,縱然站在周昌明面前也是魁梧的,加上常年勞作,生得剽悍,遠近的人都知道周昌明在家裡沒有話語權,雖說在外頭耀武揚威的,可回到家裡,一切都是周嬸做主,因為周昌明是倒插門來的,倒貼的,用四川話來說,這種男人就叫耙耳朵。周琪一直隱瞞周昌明的猥瑣,除卻保全夫妻二人的和平外,肯定還有其他原因,至於是什麼,我這個外人就不知道了。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打,周昌明面子上過不去,硬著頭皮反抗,橫肉一甩,反手抓住周嬸手裡的扁擔拽了兩下,周嬸同他爭執起來,最後鬆開扁擔,索性直接上去用腳,狠狠往周昌明腿上、腿心踹了幾下,大約是踹到要緊部位,周昌明疼得要命,捂著下身在屋子裡亂躥。
周嬸瞪了我一眼,不知道是恨還是氣,總之不太友好,隨即她將目光轉向縮在一邊準備悄悄跑回房間的張秀春身上,只是被瞪了一眼,張秀春就嚇尿了,哆嗦著說,「是他勾-搭我的!跟我沒關係!」
我冷笑,張秀春,你的好日子要到頭了。
「我呸!你個老x貨,x癢了自己撓啊!你偷我男人做什麼!」周嬸快步上前,一把拎著張秀春的頭髮往後拽,同時巴掌啪啪啪地飛上張秀春的臉蛋。
張秀春被打得蒙圈了,正要伸手反抗,這時周嬸叫來的妯娌全都衝上來,把張秀春摁在地上,張秀春還知道羞恥,一直緊緊捂著浴巾裹住身子,周嬸怒了。啪啪啪又是幾巴掌上去,三兩下扯掉了遮羞布,掐著張秀春的胸說,「死不要臉的x貨!啃得你爽啊!」
原來,周嬸看見了張秀春身上的淤紅,那時候我還不懂那些痕跡是怎麼留下來的,只知道周嬸看了很生氣。
幾個妯娌幫忙摁著,張秀春一點反駁的餘地都沒有,大聲喊著,「周昌明!」
周昌明上前拉周嬸,兩人扭打在一起,慌亂中扇了周嬸一巴掌,然後周嬸就怒了,撲上去廝打,周家的妯娌上前來勸開,好不容易拽開了,結果周嬸不服氣,一巴掌把周昌明扇懵了,怒道,「你個狗日的,還想護著她?老娘今天把你們一起弄死!」
「瘋婆娘!你鬧什麼鬧!回去再說!」
「老子先弄死她,回去就跟你離婚!」
這下周昌明慫了,徹底慫了,他一個倒插門,和周嬸離婚就什麼都沒了,縮在一邊不敢再吭聲。
「今天肯定睡了!你們倆去房間裡看看。肯定有東西在!」
周嬸一說,兩個嬸嬸往臥室里去,沒一會兒抱出來一堆東西扔在地上,是周昌明的衣服,還有一團用過的衛生紙,以及兩隻用過的xx。
我一直站在邊上沒吭聲,看好戲,這一切我期待太久了,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兩個賤人今天就掉進自己挖的坑裡,等我一雪前恥。
一個嬸嬸用腳踹開衣服,煽風點火地說,「你瞧瞧這些髒東西!真不要臉!」
張秀春被周嬸壓在屁股下,瑟瑟發抖,她比我清楚周嬸的厲害,只見周嬸撿起那兩隻打結的xx,捏開張秀春的下巴往她嘴裡塞,怒道,「全都吃下去!你不是喜歡偷男人嗎,吃了!嘗嘗你偷男人的後果!」
「不要——————」張秀春嗚嗚咽咽地哭喊著,叫著周昌明的名字,但是周昌明無動於衷,又被兩個嬸嬸拉著,威脅說眼睛擦亮點,要為了個x貨離婚,還是閉嘴!
張秀春掙扎著不肯吃。周嬸怒紅了眼,「不吃是不是!老子有的是辦法整死你!」周嬸現在的樣子特別猙獰,一拳頭砸在張秀春臉上,沒兩秒鐘子就冒血,張秀春嗆得咳嗽,下意識地張開嘴巴,周嬸直接把東西塞進去,張秀春連忙要吐,周嬸一把拽起她頭髮,把她腦袋往地上摔,指著她子罵道,「吃進去!敢吐出來,老子把你肚皮破開塞進去!」
張秀春仍然咳嗽不止,一個勁兒地吐,周嬸捏著她下巴,把那團用過的衛生紙一同塞進去,捂著她嘴巴扇巴掌,不停地罵著,「叫你偷我男人!弄死你!」
我冷靜地靠在灶台上看張秀春被收拾,說真的,看到她自作自受被周嬸這麼打,比我自己上手還開心。
餘光撇到有人在看我,我順著那抹光去,正好撞上周昌明恨恨的眼神,我嘴角微揚,給他一個笑。隨即走上前,道,「周叔,您這麼看著我做什麼?又在想怎麼整我?半年前,我撞見你和她的醜事,你們倆把我綁起來揍了一頓不說,還讓她把我關在豬圈裡餵蚊子,破我洗腳水,我本來想找周嬸來抓姦,你卻和她設計誣陷我偷錢不成勾引你最後栽贓你強-奸,這黑鍋我背了半年,你還想怎麼樣?」
我這麼一說,大家都明白了,半年前的醜事,原來都是他們設計好的。我聲淚俱下,楚楚可憐地說,「那時候我爸爸才死,你和她就偷情,還不想讓我讀書,虐待我,把我名聲都搞臭了,你們現在這就是報應!報應!」
周嬸聽完,怒了,起身問我說的是不是真的,我吸著子說,「周嬸,您從小看著我長大的,那些事,您相信嗎?初二開始,周琪就經常跟我說周叔各種猥瑣。這些事,都是周琪親口告訴我的,不信你去問周琪!」
「你他媽亂說!」周昌明立即否認,紅毛綠眼地等著我,「弄死你狗日的!」
周嬸相不相信我已經不重要,總之,她對周昌明起疑就行了,同時讓幾個嬸嬸都知道他的猥瑣,女人嘴碎,尤其是農村裡的女人,一天到晚東家長西家短,用不了兩天,周昌明的名聲就傳遍十里八鄉。我的仇,也就報了!
周嬸臉上怒氣更甚了,叫妯娌把張秀春從地上拎起來,周嬸找了跟栓牛的繩子,和幾個嬸嬸拖著張秀春往我家院子裡去,院子裡有一顆核桃樹,旁邊是雞籠和籬笆,周嬸把張秀春綁到樹幹上,然後脫下膠鞋抽張秀春,臉上,身上,胸上,一個地方都不放過。
這一喊一叫的,路過屋外的人都來看熱鬧,沒過一會兒,就聚集了十幾二十個人,全都圍在我家院子裡,堵得水泄不通,我站在屋檐下,遠遠看見周嬸用膠鞋抽張秀春的臉,一遍遍地問著,「為什麼偷我男人?」
「問你為什麼偷我男人!」
鞋底一下下抽上去,打得張秀春吐,嗆著一口口把嘴裡的東西都吐出來,嗆著說,「我沒勾-引他,你聽我說,我——————」
「沒勾-引!你怎麼這麼賤哦!什麼時候開始的!」
「你冷靜點,有事情好好說!」張秀春苟延殘喘地求饒說。
周嬸火氣正盛,一下下狠狠地抽在張秀春臉上,拽著她頭髮說,「冷靜點,我冷靜你麻痹!」
「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不管是誰的男人,都不要犯賤!要點碧蓮!」
圍觀的那麼多人,沒有一個人上前勸架,一來是喜歡看熱鬧,這種場景,沒有誰願意出手,二來,都知道周嬸的脾氣,不敢上前勸架。
我站在人群之外,冷眼看著張秀春被打得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心裡爽快過後,剩下的是一片涼薄。
回到一小時前。
我回到家時,大門沒關,屋子裡也靜悄悄的,我以為張秀春出去忙了,但是走到門前,聽見臥室里傳來咿咿呀呀的聲音,那種聲音我曾經聽見過,我悄無聲息走到臥室門口,從門縫裡看到兩人苟且的樣子。
當時我想拎把刀進去砍死這對賤人,一想著他們在我身上做過的事兒,想到張秀春去跟警察和學校領導說把我關起來勞改自生自滅,我就恨不得把她剁碎了扔進茅坑裡餵蛆。
當時菜刀都握在手上了,我又停下來,我心想,運氣好我砍死了兩人,卻要坐牢。運氣不好,又跟上次一樣?被人家痛打一頓,在給我個黑鍋?
不,不能這樣。
吃一塹長一智,楊小唯你不能傻。
於是乎,我放下菜刀,轉身去了小賣部找周嬸,她剛好在找周昌明,機麻壞了,打麻將的都在等著修好,我跟周嬸說,「要是想找周叔,就來我家,他在我家,和張秀春睡覺。」
周嬸本來很討厭我,一來是因為先前周昌明整我的事兒,二是因為周琪和我的矛盾。當時周嬸還不信,叫我不要胡說,我說,「有沒有胡說,你來我家看看就知道。周嬸你那麼厲害,不會不敢來吧?看看而已,不少一塊肉。但是不看,錯過了今天,以後我可幫不了你。」
說完我就走了,周嬸這樣的人,眼裡容不得沙子,她肯定也有疑惑,所以我回到家沒一會兒,她就帶著人來了。
扁擔是我事先準備好的。繩子也是。
我預料到周嬸這悍婦會對張秀春做什麼,我就等著。
我樂見其成。
張秀春被打暈之前,周嬸被村支書攔下,說有事好好說,這麼打下去要出人命的,周嬸不服氣,叫人把張秀春鬆綁,一腳將她踹在地上,讓她跪下求饒,保證以後再也不能和周昌明勾搭。
張秀春我無可奈何,只能跪下,按著周嬸的要求把話說了一遍,我吸了口氣,緩緩走上前,刨開人群,我站在張秀春跟前,一把抓住她頭髮把她腦袋拎起來給大家看,臉已經爛了,像一顆爛透了的西紅柿,鮮紅的汁水掉在皮上,觸目驚心。人群的唏噓人中,我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冷聲說,「還有我呢?當著大家的面,說說當初你是怎麼誣陷我偷東西,勾引周昌明的?告訴大家,我發現你和周昌明的姦情後,你是怎麼虐待我的,全都說出來,一個字也別落下。」
張秀春怨毒地看著我,就算她知道這一切是我安排的,但現在也沒辦法收拾我,今天這一仗,我已經讓她成為眾矢之的,成為全村的笑柄,這個時候,是還我清白最好的時機。
「是我叫他誣陷你偷東西,我知道你要找人來抓姦,就順便整你,我不讓你讀書,把你關在豬圈裡,我讓你喝洗腳水,我還——————」
「真他媽惡毒!」
「這婆娘還是人嗎?」
「嘖嘖,算了,回家都看好自己男人吧!」
我冷笑,甩開她頭髮說,「今天當著各位叔叔阿姨的面,我要跟你斷絕關係,我楊家丟不起你這個人,我爸死了,你可以滾回你娘家去。但是,我爸的安家費,我和土豆一人一半,你三天之內把錢給我,收拾東西滾。」
「今天就請大家幫我做個見證,她親口承認虐待我,如果她不給,我就去報案,這樣的後媽,我擔不起。」我轉身看著大家說。
村支書皺著眉頭看我,拉了我一把說,「小唯,先讓你媽把衣服穿上,這樣子鬧著多不好看!」
「她不是我媽。」我冷聲說,丟下這麼一句,轉身進了屋子,把門關起來。
我靠在門板後,心尖一顫一顫的,鬧這麼一出,我解氣了,真的解氣了,可是我為什麼覺得心痛?為什麼覺得難受?我不應該仰天長笑嗎?賤人終於被我收拾了!我應該笑才對!
可為什麼,我高興不起來。
「大家都散了,散了!」
「別看了都!回家去吧!」
夜幕漸漸降臨,人群都散了,村支書來敲門,讓我同意張秀春進門,有什麼事情好好商量,到底還是一家人。開門後,我看著門口跌坐蜷縮成一團的張秀春,只說了一句話,「要進門,可以,存摺密碼多少,說了我就讓你進來。」
村支書看著我,眼神有點奇怪,大約沒想到,我小小年紀,這麼厲害。我也不想解釋為什麼自己會變成今天的模樣,我冷眼看著張秀春,迎著她羸弱絕望的目光,我相信她看到了我眼底的恨意和決絕,最終她說,「我答應你,給你錢。」
村支書把她扶進門,囑咐了幾句然後走了,我關上大門,看著佝僂進屋子的張秀春說,「這就是你的報應。」
張秀春回頭看我,一點脾氣都沒有,臉上的血往下滴,眼裡平靜如水。
「我勸你別掙扎,我能平安回來,就不會再給你機會踐踏,想對我下手,最好思量清楚,我不會對你手軟。」
我淡淡說著,走近她身邊,「錢我只要一半,剩下一半留給土豆,以後你們要死要活,跟我沒關係。算清楚錢後,收拾你的東西滾,不然,我怕每天看著你,會忍不住砍死你,一塊塊卸下來,丟茅坑裡餵蛆!」
最後那一句,我聲音有點重,咬牙切齒地看著張秀春,天知道我現在的樣子多猙獰,恨毒了一個人,就是這樣麼?
張秀春眼神顫了顫,只說了句,「我答應你。」
我冷笑了聲,心想,你也有今天。
這一夜,我一直睡不著,抱著膝蓋坐在床頭,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我會覺得難過。
爸爸。對不起。你人都走了,還讓你這麼丟臉。
靜謐的空氣中,我聽見有人抽泣,張秀春在哭?
可那又怎樣?
咎由自取,活該。
我告訴自己,楊小唯你不能心軟,這些人都是罪有應得,報應,活該,你沒有做錯,他們對你下手狠十倍,你沒有錯。
我不知道周昌明回家後,周嬸會做什麼,但我知道,他這一次,完完全全栽了。
我很滿意。
後半夜我餓極了,啃了兩塊餅乾坐在床頭,忽然想起來還沒給張駿去電話,他還不知道我出來了,立即打了過去,只聽見他氣急敗壞地說,「捨得給我打電話了?老子等了你一下午!你是擺設啊?主動給我打個電話這麼難?」
聽見張駿的聲音,我莫名地笑了,心情一下子輕鬆起來,我說,「喂,駿哥,別生氣,我這不是忘記了麼?在裡邊那麼多天沒睡好,記性不好,你原諒我啦。」
張駿道,「得了,死丫頭,難得聽見你服軟。怎麼樣,到家了?你那後媽沒欺負你吧?」
「沒有,她以後也不敢了。」
「哦喲,這麼自信?」張駿調侃我說,「明天來城裡?哥哥給你組個局,去去霉運。」
「是要去的,有點事情要處理,明天見吧。」
張駿蕭然道,「成,你來了,我還有事兒問你,那麼快出來,背後的高人是誰。」
「你認識的,顧先生。」
張駿語氣頓時不妙,疑惑地說,「你們很熟?」
「他是林陽的小叔,林陽拜託幫忙的。」
張駿不相信地說,「幫忙派個人來不就得了,還需要他親自來?」
「這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恰巧還有事情要處理吧。」我說。這個問題,我也沒有答案,也不敢去想背後的緣故。
張駿沉吟了片刻,才道,「很晚了,你先睡。」
「駿哥,」在他掛斷之前,我叫住他,誠懇地說了句謝謝。
張駿爽朗一笑,「知道了,睡吧。」
這時電話里有呼機的聲音,呼叫張駿,大約是場子裡有事兒吧。
那一整天,我沒收到林陽的信息,許多事情都集中到一起,仿若過了好幾天,明明早上才分開。
我握著躺下,一遍翻看從前的簡訊記錄,一遍想他,腦袋被他塞滿滿當當的,繾綣又悵然。
第二天一早醒來,還緊緊拽在我手裡,第一件事便是翻開看,林陽凌晨三點發來條簡訊,我高興得從床上躥起來,簡訊上寫著,「已經睡了吧?我很快回來,要乖。想你。」
清晨的微光從窗戶中透進來,灑在木質的寫字檯上,在晨光獨特的味道里,我嘴角微微上揚,高興得翻滾在床上,反覆看了幾次,沒錯,他說他想我,想我!
我傻呵呵地在床上笑,望著天花板上吊下的白熾燈,腦海中卻浮現出顧承中離開時意味深長的笑,我趕緊拍了下腦袋,嘟噥道,「想什麼呢!他只是被林陽拜託才幫你的。」
這時,我聽見門外有響動,我一個翻身起來出門,看見張秀春收拾妥帖了站在客廳里,頭髮散開了,臉上戴著口罩,露出一雙失神的眼睛,我站在門口同她對視,冰冷無情的,她淡淡看了我一眼,聲音有些啞,「密碼是你弟弟的生日。你自己去取吧。」
她顫顫巍巍地伸出手,遞給我一張綠色的存摺,中國農業銀行幾個燙金大字躍然眼前。
這麼爽快?
我接過存摺看了看,餘額那一欄,正是我爸的安家費。
「拿了這些錢,你放過我吧,我已經沒有力氣跟你鬥了。」張秀春楚楚可憐得看著我,一雙眼睛裡飽含淚水,像是真心改過的樣子。
我冷聲說,「我今天去城裡,晚上回來還你。」
張秀春嗯了一聲,又說,「你回來時幫我買點除草劑,我這樣子,沒法兒出去,田裡的草要除了。」她說著說著,聲音淡了下去,腦袋也漸漸垂下,音一抽一抽的,像是在顫抖,密密麻麻的頭髮絲擋住了臉,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知道了!」我說。
說完我進了房間,關上門的一刻,我感覺張秀春在盯著我,但那短暫的一瞬,我沒捕捉到有用的信息。
我拽著存摺,心裡恍恍惚惚的,難道是昨天被收拾慘了,她不敢在囂張了才如此溫順?可這麼爽快地答應我拿一半的錢,是她的作風麼?
她視金錢如命,為了多拿點安家費,不惜把我爸的遺體停在家裡那麼久,不惜設計整我想將我趕出家門,現在竟然如此爽快,我略微有些不敢相信。
可存摺都在我手裡了,還能怎樣呢?
罷了,不管怎樣,今天我要拿到錢,自己開戶存下來。
到縣城後,我先去了銀行櫃檯開戶,並且取了十萬塊存在帳戶里,這才安心了,張秀春沒騙我。
爾後我和何律師聯繫了,在他下榻的飯店約見,他跟我商量處理瑤的後續,我堅持要瑤親自道歉,一步都不肯退讓,這時何律師接到警察的電話,說周琪的父母已經到縣城了,想和我們談一下賠償,何律師問我的意思,我直接拒絕,「我什麼都不要,只要她受到法律的制裁。」
何律師道,「小唯,不要這麼倔強,懲罰是一定的,但是賠償方面,你完全可以提要求,這是合法的。」
「不用,我嫌髒。」
何律師抿嘴道,「那好吧,我尊重你的選擇。」
「之後的事情,可能要麻煩您幫我處理了,我不想見他們任何人。此外,您的律師費多少?我來結算給您。」
何律師笑了笑,「你結算給我?我可是很貴的哦。」
「嗯?」我微笑說,「那您可要給我算便宜點兒,我是窮學生,沒多少錢。」
何律師坐端正了,摸索著下巴一本正經地打量我,像是在考慮什麼,我悻悻地看著他,「您手下留情,我意思意思!」
「哈哈哈哈,你真是太可愛了!」何律師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道,「我是顧先生的法律顧問。所以,他會給我結算工資,你就別操心了,顧先生會給你買單的。」
「這多不好意思,還是我自己來吧,他已經幫了我許多。」我說。
「你該去謝謝林陽,若不是他,顧先生也不會同意來南城。」何律師表情沉了沉,略有些嚴肅,他說,「小唯,我可以給你一個建議嗎?」
我點頭,認真道,「當然,您說。」
「你可能不太了解林陽以及顧家的關係,這本不該我來說,但我看你單純可愛,不忍提醒你一句,你這個年紀,正是最美好的時候,萬事還是以學業為重。一個人的出身並不能決定往後的人生,讀書不是你唯一的選擇,但是你最好的選擇。你頭腦聰明,把你的聰明才智用到正道上,將來一定大放異彩。但同時,如果你走錯了路。掉進泥潭你,一切都毀了。林陽的身份,註定他不會在這個城市呆太久,如果你們——————」何律師說到這裡,忽然停了,他頓了頓,轉了口風說,「罷了,有些事,你慢慢就會懂得的。你記住我的話,哪怕是為了自己,也要好好謀一份前程。」
這番話我聽得雲裡霧裡,冥冥中的意思是林陽和顧家有什麼秘密,而林陽並非池中之物,在南城這個小地方蟄伏著,一定會飛出去。而我要想以後和他好好的,一定要拼命往上爬。是這個意思?
還是有更深層的意思,我沒有體會到?
我怔怔地看著何律師,呆若木雞,「您的話,我不太懂——————林陽有什麼事麼?他這次去上海,來去匆匆,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何律師泯然道,「你慢慢就懂了,我是局外人,不該多說。總之。你是聰明的丫頭,多為自己打算。」
話到如此,他是不打算說了,我再追問下去也毫無意義,只得點頭說好。
中午十二點,張駿準時到酒店接我,他沒看到何律師,問我來幹嘛,我簡單說了經過,他彈了下我腦袋說,「對,這才對了,不能心軟。」
爾後,他騎摩托車帶我去吃飯,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反正看起來還蠻高檔的,復古的裝潢,服務員都是穿唐衫的。到包間後,服務生沒給菜單,問他,「駿哥,還是跟以前一樣嗎?」
張駿點頭,問我吃不吃辣,我說要,他跟服務員交代了幾句便走了。
我喝了口茶,問道。「你常來?人都認識你了。」
「這是我大哥手底下的產業,當然認識我。」
「你的老大嗎?」
「嗯,你沒見過。」張駿抿了一口茶,問我,「劉思涵那事兒,你這兒算過去了?」
我斜睨他一眼,「什麼你都知道。」
「哼,要不是看在你面子上,我早讓她滾蛋了。不顧,她也不壞,只是有點自卑過頭了,所以凡事選擇自保,你能過去就行,身邊有個真誠的朋友也好。」
「她的好,我都記得,所有那些事我不打算追究,我相信她也有苦衷。」我說,「你就別為難她了,多關照關照,好歹是朋友。」
張駿冷哼道,「我跟她可不是朋友,一碼歸一碼。她爹的爛帳,總有算清楚的時候,你以為她會一直在會所陪酒?那丫頭,心氣兒高著呢。」
「你不是壞人,駿哥,我知道的。」我給他戴高帽,心想著劉思涵一個人的確不容易,若是被發現高中生陪酒,她一定會被學校開除。
張駿眯著眼睛看我,流里流氣地說,「楊小唯,你少來這一套,你心裡想什麼我還不知道?也就你敢這麼拿捏我,小心我連你一塊兒揍!」
「哼,你以為我不會打回去嗎?」我白他一眼說,「我還是學了幾下子的。」
張駿不屑地說,「就你那兩下子,我讓你一隻手一隻腳,跪下唱征服!」
「你少囂張。」
「對了,你那小白臉兒呢?啥時候回來的?他厲害啊,一聲不響地把顧先生弄過來,我說我怎麼找不著周琪那小娘們兒,原來他捷足先登了!」
我腦筋一轉,敲了敲桌子說,「駿哥,你和顧先生認識?他到底是做什麼的?」
張駿撐著下巴看我,諷刺說,「你連人做什麼的都不知道,敢來往?你真不怕死。」
「你說不說?」
「他在上海是數一數二的人物,金融圈裡的人大多數都認識,我是個粗人。我不懂那些高端上檔次的,只聽大哥說過幾次,這位顧先生專門做投資生意,為人十分低調,但是手段也不差,雖說算不上聞風喪膽,但絕對不是好招惹的對象。」張駿斜我一眼,「估計是你那小白臉男朋友開口他才來的。他可能,是顧家的人。」
「顧家?可他姓林啊。」
「這你就不知道了,顧家的根源,原本就在南城,只不過後來發達了,去了上海而已。」
多的情況,張駿也不了解,總之,這位顧先生是厲害人物,神秘得很。
吃過飯後,張駿送我去車站,上了車我才想起來張秀春讓我買的除草劑我給忘了,我心想最近還要來縣城,下次再買吧。可回到家裡,張秀春見我兩手空空,問了一嘴,我感覺不妙,暗自在心裡留了個底,面上雲淡風輕地說,「我給忘了,過兩天去買。」
張秀春眼裡閃過一絲失望,但也只能說好。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相安無事,土豆放假後被送去她娘家,而她整天閉門不出,因為那天的事兒鬧得人盡皆知,大約是沒臉皮出門吧。
周嬸來找過我兩次,都是為了周琪的事兒,知道了前因後果和周昌明做過的孽,周嬸也無可奈何,拎了寫水果和牛奶放門口,跟我說對不起,讓我原諒周琪,她還小,要是真的進了監獄,就毀了一輩子。我說,她那麼誣陷我的時候,就該想想,會不會毀了我的人生。
林陽仍然毫無音訊,經常在半夜給我來簡訊,但是從來沒打電話,我很失望,但是我特別會安慰自己,心想,他肯定是有事情才不聯繫我。儘管如此。我每晚還是握著電話,心心念念地等著他。
一轉眼,便是年29了。
他離開我,已經一個星期。
問君歸期未有期。
年關下,村里家家戶戶都歡歡喜喜熱熱鬧鬧的,唯獨我家,冷冷清清淒悽慘慘戚戚。往年我爸在的時候,總是讓我寫對聯和福字,我毛筆字寫得好,和街上賣的對聯相差無幾,偶爾鄰居也來讓我寫幾張,給個新年紅包意思意思。
但今天,門前冷落,除了幾隻瘦小的麻雀在門前嘰嘰喳喳,什麼都沒有。我看著房樑上的燕窩,空空如也,就像我的家,只剩下一個空殼。門口燃燒著燭火,還有堆紙錢灰燼,是給我爸和祖先祭祀的。
張秀春前天趁黃昏無人,悄悄收拾了東西回娘家過年,現下家裡就我一個人,冷鍋冷灶的,我也沒心思動火,準備泡一碗泡麵吃了滾去睡覺。
一個人的年,有什麼好過的。
算了。泡麵我都懶得吃,睡覺吧,睡了什麼都不知道了。
但是,我剛睡下沒一會兒,外頭的鞭炮和煙花啪啪響,吵得我睡意全無,本身就餓著肚子,你說這是不是欺負人?我氣不打一處來,坐在床頭悶氣,心裡卻是孤獨的。歡聲笑語在耳邊飄過,襯得我的寂寞可憐兮兮。
這時,響了,一看來電顯示是林陽,我立即來了精神,生氣啊惱怒啊都拋到九霄雲外。
「睡了?」林陽的聲音穿透而來,太久沒聽到他的聲音,所以他一開口,我整個人就崩了。
「沒有,正準備睡覺,但是鄰居放煙花的聲音太大了,睡不著,你呢?在哪裡?」
忽然耳邊爆出一陣煙花的聲音,我們倆幾乎同步,我聽見他那邊也有,他聲音里有笑意,神秘兮兮地說。「你猜。」
「切,我不猜。」
「小氣。」他溫聲道,「穿好衣服出來,我在路邊等你。」
「什麼?」
「我在你家門口五十米外的馬路邊等你。」
「什麼!」
「你是不是傻?」他忍俊不禁,寵溺地說,「多穿點,外面冷。」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這個人從來不會騙我,而且耳邊煙火綻放的聲音同步,讓我不得不相信,他真的回來了!就在我家門外!
掛了電話,我高興得要飛起來了!撲倒在床上翻滾,歡呼著「耶!」,結果太高興了,一不小心滾下床去,把額頭給摔破了!這就叫,樂極生悲!
我忍著疼傻笑,趕緊換了身衣服,里里外外把自己收拾了一通,還臭美地解開頭髮披在肩膀上,塗了點唇蜜,站在鏡子前打量了好久才出門去。
屋外星火燦爛,煙花騰入空中,綻開美麗繁複的花朵,我一路飛奔著從小路衝去公路,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馬路邊。林陽斜靠在車門邊,見到飛奔而來的我,他站直了身子朝我走來,我狂奔而上,看見他臉上綻開的笑,和頭頂的煙花一樣燦爛好看。
星光和煙火為我開路,飛揚的青絲在空中跳舞,我拼盡全力奔向我的少年,在這個寒冷的冬夜裡,全世界的喧囂和歡笑,都抵不上我此時內心的激動和幸福。
他張開雙臂,笑眯眯地看著我,煙花的燦爛點亮了漆黑的夜空,他燦若晨星的眸子裡閃著煙火的明媚,眉目清俊,俊朗如斯。
我帶著一顆悸動的心,跌進他的懷抱里,緊緊地圈住他的腰,把腦袋埋進他胸口,貼著他心臟的位置,不停地喊著,「林陽,林陽。」
你終於回來了。
他下巴在我頭頂蹭來蹭去,揉著我頭髮,悵然和疲倦里夾雜著一絲歡喜和愛憐,溫聲說。「我好想你,小唯,你想我了嗎?」
我聞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只覺得尖算算的,羞澀難當,半天才吐出一個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