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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頁

2023-10-02 05:35:15 作者: 風流書呆
    「是啊王爺,奴才親自去找了兩圈,站開些,大門明明就在前方,走近了就只看見一堵牆,繞來繞去都是在原地打轉。王爺您白cao心了,鬼醫大人根本無懼旁人暗算,他若是不想,咱們這些凡人連他的衣角都摸不著。」張貴用熱切而又敬畏的語氣說道。

    郕王並未把二人的話放在心上,他現在唯一的想法是:那小騙子分明說要給我治病,如今卻連個招呼也不打就甩手走人,也不知會否回來?他若是不回來,我該怎麼辦?這份擔心並非源於對自己病qíng的絕望,而是一種更為深刻的羈絆,仿若少了少年,生命就缺失一大半,竟有些生無可戀之感。

    郕王想著想著已是心痛如絞,只得立刻拋開雜念,默念經文。恰在此時,一隻huáng色的大鳥從高空俯衝而下,撞開窗戶紙落在茶几上,慢慢踱了幾步,又拍了拍翅膀。暗衛與張貴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才發現,這隻活靈活現的大鳥竟是用許多huáng符摺疊拼接而成,尖喙略微張開,發出清脆的人聲,「王爺可曾安好?」

    「鬼,鬼醫大人?」張貴立刻辨認出這道聲音屬於誰。

    郕王擺手,命他莫要大驚小怪,然後正兒八經地答道,「本王甚好,你去哪兒了?什麼時候回來?你曾說要當本王的專屬大夫,這句話沒忘吧?」哪怕少年能力詭譎又來歷不明,他都不會再去計較,只要他能回來就好。他其實早就知道,真正的宋有姝已經死了,屍體就沉在深不見底的化龍潭裡。

    符鳥似乎早已料到諸人反應,打過招呼後停頓片刻才繼續道,「我回老家取些東西,不出三天必能迴轉。王爺也別忘了自己的承諾,還剩九個病人,你記著。這隻鳥是由三十枚凝神靜心符與一枚傳訊符組成,一旦發病就將凝神靜心符燒掉兌成符水,可迅速緩解症狀。尖喙是傳訊符,若你身邊發生任何詭異之事,引燃後不出兩個時辰,我必會趕到。」

    話音剛落,大鳥就失了靈xing,變成再普通不過的紙鳥。張貴如獲至寶,忙把三十張凝神靜心符與一張傳訊符拆開,放進貼身的衣兜里。郕王焦慮不堪的心qíng這才緩緩平復,嘴角微彎,露出一抹溫柔淺笑。

    令所有探子無功而返的有姝已經回到盤龍山的地宮,把自己積累了幾千年的寶物挑揀出來,放進褡褳里,有huáng泉水、九陽木、九yīn木、彼岸花等。他好歹活了幾千年,不至於連五六百年的大妖都應付不了,但對方卻先一步控制了主子,為防投鼠忌器,還得徐徐圖之。

    出了地宮,看見滿坑滿谷的野糙,他跺跺腳把陸判官傳喚過來,吩咐道,「我剛得了一本藥經,你幫我看看這裡面的糙藥天坑內可有生長,若是有的話全給我找來。」

    陸判官最害怕的就是這位主兒,連忙接過藥經前去搜尋,卻只拿回兩株通體漆黑的野花,一再告罪說自己已經盡力,還請大人莫怪云云。有姝並未怪罪,仔細看了兩眼,頷首道,「膚毒?不錯,正好用得上。」

    陸判官心下稍安,誠惶誠恐地把這尊大佛送出天坑,還諂媚萬分地表示:若大人有所差遣,小的必然隨傳隨到。

    有姝無可無不可地應了,從密道出來後便找到臨近的鄉村,買了一頭小毛爐,溜溜達達往回趕。此時的他並不知道,整個滄州府都因為鬼醫的消失而亂成一團。

    首先是目睹他呼風喚雨助神龍飛升的百姓,不管身上有病沒病都想往仁心堂里擠,好叫鬼醫大人賜下一枚符籙,回去燒成水喝。哪料仁心堂的匾額明明懸在前方,衝過去卻齊齊撞到牆壁,再要來尋,整個仁心堂竟消失得無影無蹤。

    邪門,真邪了門了!這些人日日前來神農街轉悠,卻次次無功而返,竟逐漸消去攀附鬼醫大人的妄念,唯余滿心敬畏與狂熱的崇拜。正所謂「小隱隱於山,大隱隱於市」,那些自詡高才而居於鬧市的先賢們簡直與鬼醫大人毫無可比之處,人家硬是把鬧市一角布置成了僻靜山林,叫有心者只能站在遠處徘徊而不能靠近一分。

    普通百姓退卻之後,又有許多高僧與道士相繼趕來,yù與鬼醫一敘,卻因破解不了仁心堂外的神通,只得悻悻離開。臨走時他們不敢怠慢,一個二個跪在街邊口稱仙長,頗有些高山仰止、望其項背之感。

    漸漸的,「鬼醫」二字竟成了某種禁語,大伙兒只敢意會,不敢言傳,說起他的種種神異之處,均用「那位」指代。有幸得他醫治的病人至今唯三,一是李狗剩,二是瞎眼老婦,二是吳太守嫡子。李狗剩如今被族裡當成了大吉之人,不但免費供他讀書,還專門派了僕役前去照顧,生怕他靠近河岸,再被水鬼抓去當替身。老婦回去後被村里人圍了個水泄不通,均想扒開她的眼皮看看神龍曾經安眠過的居所,還有人說她福氣大,子孫後代定然有出息。

    吳太守的嫡子也成了冀州最炙手可熱的人物,每天都有人請他喝酒,然後拐彎抹角地詢問鬼醫治病的經過。吳子軒不敢妄議鬼醫之事,常常輕描淡寫地帶過,卻越發令眾人心嚮往之,而鬼醫與周妙音設下的賭局也成了兩江地區最受矚目的盛事。

    誰若有幸被周妙音推介給鬼醫救治,那簡直是祖墳冒青煙了,既然仁心堂不得其門而入,去周氏醫館好歹還能碰些運氣。於是近段日子,得了疑難雜症的病人全往周氏醫館跑,剛坐下來答了兩句話就火急火燎地道,「周大夫,我這病你治不了,不如讓那位大人來試試吧?」

    周妙音脾氣再好也難免被氣得肝疼,卻也並不與病人爭吵,該開藥的開藥,該打針的打針,該動刀的動刀。有空間靈泉在,又有上輩子積攢了幾十年的豐富經驗與jīng湛技藝,普通病症她幾乎都能治,但也只是普通病症而已,遇上老婦那種qíng況便只能抓瞎。

    現在的她正處於三觀與信念同時被摧毀又同時再重建的過程,一身傲骨與自信也被打擊得七零八落,所幸宋掌柜莫名消失幾天,才給了她喘息的機會,而且周氏醫館的生意不見蕭條,反而更為興隆,倒也因禍得福。哪怕這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哪怕他們只是把自己當做接近宋掌柜的跳板,只要進入醫館大門,周妙音就會想方設法地把他們留下,然後重新樹立自己的名望。

    這樣做並非為了逐利,而是一種自我肯定的方式,否則早晚有一天她會瘋掉。

    周氏醫館的學徒們也心浮氣躁了幾天,無不暗自懊悔當初怎麼不去仁心堂求聘。都說一人得道jī犬升天,瞅瞅人家李狗蛋,如今已成了滄州府家喻戶曉的人物,莫說街坊鄰居日日討好,就連烏衣巷的權貴們都請他吃過幾回飯,只為打聽那位大人的喜好。不過他倒也乖覺,一個字兒沒敢多說,反而叫人高看一眼。

    曾經堵著宋掌柜謾罵羞rǔ,甚至拿著掃帚追打的跑堂夥計一夜之間急出滿嘴燎泡,逮著人就問,「你說若是得罪了神仙,會不會遭天譴?」

    這話旁人哪裡敢答,連忙甩開他匆匆離去,仿佛害怕沾了晦氣一般。跑堂夥計無法,只得趁夜摸到仁心堂門前磕頭,接連磕了三天,發現眼皮底下的磚fèng里竟長出一叢翠綠的野糙,還當神仙顯靈,連忙拔回去煎成藥水喝,第二天起chuáng,所有燎泡就都痊癒了。

    他十分激動,把這事當成了不得的事跡四處宣揚,鬧得學徒們越發心浮氣躁,連醫術都不耐煩學了。周妙音把人找來,一再告訴他那是心理作用,並非所謂的「神仙顯靈」,二人正在爭吵,卻聽門外傳來一陣啼哭聲。

    「王夫人,王,王公子?」周妙音滿臉愕然,竟不敢與眼前的人相認。只見剛康復出院的王公子,卻在短短的三天內再次瘦脫了形,且這次比上次更嚴重,不但皮膚變成青紫色,兩顆眼球也脫出眼眶,其上覆滿赤紅血絲,看著極為可怖。

    他推開左右攙扶自己的丫鬟,撲到周妙音身上,聲嘶力竭地喊道,「我要吃的,快給我吃的!不對,我不要吃的,我要喝水,周大夫給我端來的水最好喝,趕緊給我,給我啊!」

    周妙音尚且來不及反應,就見王公子似乎聞到什麼,一面抽動鼻頭一面在她身上摸索,最後握緊她右手,一口咬下去,狂喜地呢喃道,「就是這個味兒,就是這個味兒!」

    周妙音指頭差點被咬斷,在眾人的拉扯下好不容易脫困,駭然詢問,「王夫人,令公子怎麼了?才三天而已,怎會變成這樣?」她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一個正常體重的人如何會在三天的時間裡瘦成骨架。

    王夫人勃然大怒,「你是大夫,你還有臉問我?當初是你口口聲聲說我兒得的是bào食症,只需調理半月就好,結果他剛出院回家就開始喊餓,吃再多東西都填不飽肚子,反倒越吃越瘦,越吃越瘦,還說唯有喝你端給他的水才有飽腹感。你說,你是不是給我兒子下了毒?早知如此,當初我就該聽那位大人的勸告,把兒子送到仁心堂去醫治。你醫不好病就別硬撐,這不是在救人,而是害人!如今那位大人離開滄州了,我兒該怎麼辦?你能治好他嗎?你能嗎?我兒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償命!」

    周妙音一面qiáng忍疼痛,一面心電急轉,將過往種種想了又想,終於意識到宋掌柜那句「唯我能治」並非胡言亂語,而是有憑有據的。他許是早就看出端倪,這才放出話來,可惜當時所有人都以為他犯了癔症,竟半點也不理會。

    王公子究竟得的是什麼病?為何我的靈泉水只能緩解,不能治癒?周妙音頭一次痛恨自己見識短淺,而當初,她曾以為自己的眼光高出此世中人幾千年,再加上靈泉的輔助,沒有什麼病是治不了的。如今再看,真是莫大的笑話。

    打擊來得太過迅疾,太過沉重,令周妙音怔愣了好一會兒才回神。那邊廂,王公子已經被王家的僕婦拿繩子捆住。王夫人顯然已去過仁心堂,終究不得其門而入,這才不甘不願地來了周氏醫館。

    她qiáng硬道,「周大夫,我兒是你治成這樣的,你就該擔起責任。我聽說你與那位大人立下賭約,如今只剩九局?你把我兒推介過去,這事就算了了,日後王家也不會找你麻煩,要不然,我必讓你以命抵命。」

    自從成了王府首醫,周妙音已經很久沒被人如此威脅過。她心裡著實難受,卻也不能枉顧他人xing命,斟酌道,「你先把令公子抬進去,我再仔細看看。若我果真治不好,必會把人推介給宋掌柜。」

    王夫人臉色稍霽,催促道,「那你就趕緊看,別耽誤時間。哎,悔死了,都怪我有眼不識金鑲玉,當初明明被那位大人攔了一下,卻沒聽取他的勸告,還差點把人給打了。」

    「被他攔過的人可多了,不止夫人您一個。仙長就是仙長,行事磊瑰不羈,不會與咱們一介凡人計較。」一名丫鬟開解道。

    這話令王夫人略感安慰,卻令周妙音心中巨震。她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事,現在終於想起來了:當初被宋掌柜攔住的人的確不止王公子一個,現在他們去哪兒了?病qíng可有復發?但現在不是追查的好時機,只得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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