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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5:35:15 作者: 風流書呆
「我的娘哎!看都沒看就知道是被糯米丸子卡死的!」一名路人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
「方才捕快已經說了,那些人果然是江yīn來的盜匪!宋掌柜怎會知道?真是算出來的?」
「應該是算出來的吧?江yīn第一匪歸隱的時候他還在吃奶呢,哪裡能知道這些秘事!」
議論紛紛中,幾名侍衛快速跑來,把地上的屍體抬去官府,又有幾人反覆盤問宋掌柜,都只得了他一句「算出來的」答案。因王爺早有吩咐,要好生看著宋掌柜,故而才總有巡邏的侍衛從神農街經過,他們不敢隨意扣押王爺要關照的人,只得先行審問其餘壯漢,若證明他們果然與宋掌柜沒有牽扯,這事就算了了。
消息遞進郕王府,郕王面上毫無反應,倒把張貴嚇了一跳。他問了又問,確定盜匪們此前並不認識宋掌柜,而他們大哥也是當天吃早膳的時候卡死,連路送去仁心堂,中間並無耽誤,因此宋掌柜也無從得知死因。換一句話說,除了推演掐算,宋掌柜並無別的渠道得知那些秘事。
「王爺,這宋有姝有些邪門啊!他說能治好您的病……」張貴有些動搖了。
「再看看吧。」郕王擺手。
這一看又過三天,仁心堂門外再次擺了一具屍體,這回抬屍的是一對夫婦,說自己兒子得了急症忽然bào斃,求宋掌柜救命。有姝施施然走到門外,照樣掐指一算,言道,「康元末年,你公公罹患重病,恰逢你夫君外出走商,三月未歸。你嫌公公癱瘓在chuáng是個累贅,便餓了他七天七夜,終於將他餓死,對外卻擺出孝順賢淑的作態,蒙蔽了所有人。因你不奉養公婆,老天爺便罰你老來無子送終,這是你做的孽報應到你兒子身上,我亦不能施救。」
路人譁然,卻不似第一回那般斥他胡言亂語,反倒齊齊朝婦女看去。本還哭得驚天動地的婦女此時已啞然無聲,臉上忽而閃現驚懼之色,忽而露出猙獰醜態,與丈夫驚疑不定的目光甫一對視便尖叫著跑了。
不用再問,這事定然是真的。被撇下的中年男子立刻抱起屍體,卻不是去追妻子,反倒朝官府走去。他要敲登聞鼓,為枉死的父親鳴冤。
有姝極目遠眺,表qíng淡漠,寬大衣袂在寒風中獵獵作響,頗有幾分得道高人的姿態。待路人看夠了他才轉身回店,關上門後用力揮舞拳頭,一雙眼睛賊亮賊亮。可憐外面那些人已被「神算子」蒙蔽大半,還當他多麼詭譎莫測,手段超凡,又哪裡知道私底下他是這副狗xing兒。
周氏醫館的學徒們也躲在街邊看熱鬧,回到店裡把事qíng經過講給周妙音,末了問道,「周姐,兩次都被他算準了,莫非他真有幾分道行?」
周妙音眸光幾變,最終搖頭,「不可能,咱們的命運全憑自己決定,沒有所謂的老天爺。他定是從誰嘴裡聽來的。」
「若是偶然聽說,那些人怎會接連死去又抬到仁心堂?仿佛上趕著讓他揭穿一般。世上沒有這麼巧的事吧?」
「都說無巧不成書,萬一就這麼巧呢?」周妙音詞窮了。
學徒們有的點頭,有的沉思,還有的心生動搖,但無論旁人信不信,有姝該怎麼裝bī還怎麼裝bī,小病小痛絕不看,寧願一分錢不賺也不會降低仁心堂的格調。於是又過三天,烏衣巷的曹大人抬著自家老爺子找上門來。
他不敢隨意跨入仁心堂,只得把屍體擺在台階上,拱手道,「宋神醫,家父是遠近聞名的大善人,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您若是救了他,絕不會違反天條,還請您略施援手。」
違反天條?你當我孫悟空呢?有姝嘴角抽搐,照例走到門外掐算一番,擺手道,「老爺子與我無緣,不能救,你抬回去吧。」
「是不能救還是救不了?」曹大人救父心切,不免使出激將法。
有姝並未上當,附在他耳邊低語,「你父親行善積德,自有福報。老天爺讓他此時過世,是把福報延續給曹家子孫。若是我沒算錯,你之所以急著救他,只因再過半月就要升任左監軍一職吧?若恰逢丁憂,這職務怕是與你無緣?」
曹大人滿臉駭然地點頭,「正是!宋神醫果然高人!」
「然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若是升任左監軍,必會捲入一樁貪墨軍餉的重案,替上任監軍背了黑鍋以至於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你父親不是在害你,而是在救你,你安心回家服喪吧。」有姝揮揮衣袖,一派雲淡風輕。
曹大人聯想到最近郕王在軍中的種種調配,越發對此深信不疑,片刻後竟已汗流浹背,膽裂魂飛。他當即跪下,連磕了三個響頭,誠心誠意道,「宋掌柜點化之恩曹某沒齒難忘。日後您但有驅使,曹某莫敢不從!」話落舉手高喊,「把老太爺抬回去治喪!」
一行人浩浩dàngdàng而來又浩浩dàngdàng而去,叫圍觀者看得目瞪口呆,驚疑不定。他們聽不見宋掌柜與曹大人說了什麼,但越是如此,越覺得宋掌柜深不可測。
有姝覺得聲勢已足,這才提起毛筆,在門外的牌子上加了兩行字:一,惡貫滿盈之徒不救;二,無緣者不救;三若心qíng舒慡,見者必救;四,若心qíng不慡,天王老子也不救。
瞧這口氣,簡直大破天了!但圍觀者只喧譁了一陣就紛紛閉口,表qíng顯出幾分畏怯。宋掌柜一連拒了三人,雖有推脫之嫌,卻早已傳出料事如神的名聲,這可比只懂醫術的大夫高明太多,也難惹太多。
「宋掌柜,您幫我算算命吧?」有人大著膽子上前。
有姝指指頭上的牌匾,「這裡是醫館,不是算命館,莫要無事惹事。」那冰冷淡漠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件死物,把好事者硬生生嚇唬走了。一時之間,仁心堂又變得門可羅雀。
郕王早已得到消息,此時正在回味,「軍餉貪墨一案,有誰透了出去?」
「啟稟王爺,絕不會有人透露消息。」暗衛篤定道。
正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郕王自然不會懷疑自己的心腹,沉吟道,「莫非真是算出來的?」
「也只能這樣解釋。」暗衛拱手。
「這曹莫言還真有幾分運氣。若是他自個兒往泥潭裡跳,在諸位藩王一氣攪混水的qíng況下,本王要想保他怕也無能為力。」郕王頷首,「此卦jīng准。」
候在一旁的張貴連忙進言,「王爺,宋掌柜越看越不似凡人,您那病……」
郕王還是那句話,「再看看。」他喜歡少年為了自己的病上躥下跳的模樣,總忍不住逗弄一番。
換了牌子之後,有姝讓李狗蛋,也就是李狗剩的哥哥看好店面,自個兒溜溜達達去了周氏醫館。
跑堂夥計伸手攔門,諷刺道,「喲,宋掌柜又來搶生意了?你瞅瞅,這是你說治不好的王公子,他今兒康復出院了。」
有姝踮腳一看,果然是王公子。與半月前的骨架子比起來,他現在豐潤很多,臉頰亦透出健康的紅暈,全不似大病初癒的模樣。兩個美貌丫頭一左一右攙扶,王夫人墜在後面,正對周妙音千恩萬謝。
有姝搖搖頭,篤定道,「你別跟我橫。我說他這個病治不了就是治不了,反彈起來更厲害。」不過半月就讓骨瘦如柴的人恢復正常體重,這絕不可能,除非周妙音身上也有迅速補充元氣的靈物,譬如yīn陽元氣符之類。
夥計正yù反駁,卻聽王夫人氣勢洶洶地罵道,「哪裡來的小雜毛,竟這般詛咒我兒?來人啊,給我打……」話音未落,一名丫鬟迅速跑到她身邊,把宋掌柜最近的事跡一一告知。
王夫人骨子裡還是迷信,不敢輕易得罪此類人,忙擠出笑臉賠罪,然後悻悻離開。
周妙音沖有姝略一拱手,勸說道,「宋掌柜,令兄的死雖是我引起,卻也是他自作孽不可活,你若心中有怨,咱們私下解決,不要鬧到醫館裡來。擾了我倒是其次,莫擾了病人求醫。」
令兄?宋忍冬?他與我有何gān系?有姝正yù開腔,就見主子大步而入,面色鐵青,「宋有姝,你那牌子是怎麼回事兒?」暗衛只稟報了曹莫言一事,並未說他換了牌子,故而郕王差點被閃瞎眼。
正想酸周妙音幾句的有姝立刻慫了,囁嚅道,「就,就是那麼回事兒啊。」
「你怎如此任xing?天王老子也不救,這句話是你能說的?快些把那四個字塗掉,免得被人抓住把柄!」郕王儘量壓低聲量,見少年梗著脖子不動,只得命暗衛前去處理,末了扶額嘆息。
周妙音見二人貼在一起竊竊私語,你拽住我衣袖,我握住你肩膀,姿態密不可分,心中不免升起某種古怪的感覺。她正yù上前打招呼,就見張貴拎著一個小箱子進來,諂媚道,「宋掌柜,王爺搜集了許多珍貴醫書,現在全擺在仁心堂門口,您快回去清點清點。」
「你送我醫書做什麼?」有姝是個狗xing兒,犟一會兒又開始喜滋滋地搖尾巴。
「自是讓你好好磨練醫術,別整天裝神弄鬼。」郕王並不知道自己眼裡滿是柔qíng。
「那你有沒有送書給周妙音?你如果送過她,我就不要了。」有姝頭一次明白什麼叫嫉妒。他其實不想與周妙音計較攀比,但總也忍不住。
被人如此下面子,郕王本該生氣,但不知怎的竟十分想笑,正yù開口解釋,卻聽周妙音主動否認,「宋掌柜切莫多心,我與王爺不過是普通的醫患關係。王爺那裡藏書豐富,我只借過幾本,現在都已歸還。」
有姝這才咧嘴傻笑,兩個小梨渦若隱若現,十分甜膩。郕王看著可心,也跟著笑起來。
周妙音卻眸色微沉,心如蟻噬。王爺容貌俊美且出身高貴,她哪能不動qíng?奈何對方看似親和實則高不可攀,她也只能默默退守,原以為耗上幾年、幾十年,總能把這塊石頭捂熱,卻沒料宋有姝未捂,他就熱了。他會cao心宋有姝的前途,會在意他的言行舉止,會沖他發怒,也會與他一同微笑。種種跡象表明,王爺已把對方納入心門之內,而自己卻還在這扇堅固厚重、冷若冰霜的大門外徘徊。
她不甘極了,看著兩人相攜離去的背影,終於慢慢垮下肩膀,哪料尚未走出大門,宋掌柜又尾隨一對母子轉了回來,言之鑿鑿地道,「你這病……」
「唯有我能治是吧?」周妙音迅速打起jīng神,上前攙扶老婦,qiáng硬道,「宋掌柜,這位老人家得了白內障,我已經安排好手術計劃,請你不要胡言亂語攪亂病人心緒。你說我能治的病你都能治,那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有些病你還真治不了。王爺既然送給你許多醫書,你就趕緊回去鑽研吧,沒準兒過個十年、二十年,咱們能平等地坐下來談醫論術,現在卻是有些早了。」
她原本不是這種尖酸刻薄的人,但只要一想到王爺對待少年別樣溫柔的態度,就難以控制內心的焦躁與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