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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5:35:15 作者: 風流書呆
旁邊有人聽見了,用力擰了擰他胳膊,「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個兒那熊樣!」
淳帝冷哼一聲,終是自慚形穢地低下頭去。這副皮囊他不要了,怕糟踐了它。
主子駕崩那一天,有姝也跟著沉睡過去,劉溫將二人的屍體秘密運回地宮安葬。又是六百年輪迴,孟長夜的屍體早已化作飛灰,唯餘一件金光閃閃的龍袍落在棺底。
有姝沒去碰主子的遺物,而是爬出棺材,準備從密道離開。被他封印在石門上的陸判官急忙喊道,「姬公子,您什麼時候才肯放陸某出去?如今已過了六百餘年了!」
本已踏出石門的有姝這才轉回來,指尖隔空一點,把那張禁錮符燒掉。陸判官如蒙大赦,一再磕頭道謝後便鑽入地底,跑得飛快。有姝盯著無端空了一處的石門,不由皺緊眉頭:這樣似乎顯得有些難看,要不再把人弄回來?
算了,隨他去吧。片刻後,他緩緩搖頭,末了不疾不徐地朝殿外走去,甫一跨出殿門,就見一根立柱上貼著一張紙條,上書:拿些錢財再走,免得餓著自己!
對,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去了外面哪能沒有銀子?有姝恍然大悟,連忙打開最里側的宮室,拎了一包金葉子出來,正yù關掉石門,又見上面貼著一張紙條:財不露白,小心收好!
不用想也知道這定是主子的吩咐,他即便瀕死也還在為自己cao心。有姝眼角泛紅,忙把衣裳的里襯拆開,將金葉子一片一片fèng進去,又在袖袋裡藏了幾顆碩大的夜明珠,這便滿足了。經過幾世積累,地宮裡的寶藏比以往多出幾倍,滿滿當當,堆積成山,若是讓世人知道,定會為此瘋狂。
有姝出了天坑之後立刻把密道封死,布了一層又一層法陣,確保除了自己和主子以外,任何人都不能進去,這才作罷。眼看天快黑了,他做了一隻火把,磕磕絆絆摸下山,剛抵達官道就見一群騎著馬的官差飛速靠近。
「找到了,這人正是宋有姝!」打頭的官差仔細盯了少年幾眼,然後揚聲高喊。
「跑啊!看你往哪兒跑!」眾人紛紛下馬,二話不說便往有姝頭上戴了枷鎖,腳下環了鐐銬。
「你們抓我gān什麼?」有姝莫名其妙,心道難不成又像上回那般,遇見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且留下一個爛攤子?
「裝什麼傻?咱們大少爺被你治死了,不抓你抓誰?」官差急著回去復命,把人推入囚車便策馬狂奔。
可憐有姝被顛得五臟六腑移了位,差點連膽汁都吐出來,與此同時,他也不忘思考自己的處境:首先,在這世上似乎有一人與他長得極為相似,以至於這些官差一來就抓錯了。對方現在在哪兒,是死是活,都需驗證。倘若還活著,有姝定然要把對方找出來,絕不為他背黑鍋;倘若死了,便也將錯就錯,掛在此人戶籍下,也好各處走動,尋找主子。
既是「治死了大少爺」,可見那人應當是個大夫,且還得罪了權貴,想要脫困便得把苦主救活。思及此,有姝心下大定,把手伸進袖袋,摸了摸那支yīn陽點化筆。
一行人到得官衙時已經入夜,門樑上掛著兩盞燈籠,上書「冀州太守府」五個燙金大字兒。有姝這才明白,那所謂的大少爺應當是太守府的大少爺,高官子弟,只不知是嫡是庶。思忖間,他已被官差押入大牢候審,幾名獄卒知道此人害死了大少爺,要料理,也得等太守大人親自前來料理,故而拎著酒瓶去了外間,不多時就嘻嘻哈哈地行起酒令。
有姝席地而坐,徐徐開口,「說吧,什麼qíng況?」
一名餓死鬼láng吞虎咽地吃完一枚yīn陽元氣符,詳細稟告道,「大人,您真倒了血霉了!那宋有姝自知逃不過此劫,已經跳河死了,屍體衝到化龍潭,被魚兒啃成骨架,換了您前來背黑鍋……」
這個故事有點長,還有點離奇,叫有姝聽得一愣一愣的。真要論起來,這宋有姝也是個人物,他乃滄州人士,出身於醫藥世家,母親是宋家長媳,卻不得丈夫喜愛,最終被一名寵妾害死,留下幼子無依無靠。宋老爺也沒得什麼好報,兩三年後bào病而亡,把家業全留給寵妾生的庶長子,蓋因這庶長子醫術極為高超,得了宋太爺的真傳。
宋有姝早就被寵妾養廢了,讀書不成,學醫也不成,小小年紀就被發配到冀州來,靠著兄長每月施捨的一兩銀子過活。長到十五六歲,也不知他撞了什麼大運,竟在野外看見一隻鹿用一株神糙救活了瀕死的同伴,於是如獲至寶,忙把用剩的糙根揣進懷裡收藏。
他本想按照神糙的樣子再去採摘幾株,尋了好些天卻一無所獲,只得放棄,後來便靠著這些糙根給人治病。說來也怪,不管旁人得了什麼症候,只要喝了這株神糙浸泡過的沸水,就能頃刻間痊癒,慢慢竟給宋有姝打出了神醫的名號。但神糙再好也有用完的一天,這不,當太守qiáng行將他抓來給嫡子治病時,他那神糙已煮得連渣都不剩,只得胡亂在身上搓了幾顆泥丸遞上去,說是藥到病除,然後趁太守放鬆之際逃之夭夭。
太守乃一方大員,冀州到處都是他的眼線,跑得了一時又哪能跑得了一世?只要一想到太守找不到自己便會找上遠在滄州的宋家,然後把自己gān得那些醜事告訴庶母和兄長,宋有姝就覺得羞憤yù死,一個想不開便跳河了。
「所以說,那大公子果真死了?」有姝擰眉。
「死了三天了,魂兒都被地府鬼差抓走了,小的親眼所見。」餓死鬼信誓旦旦。
有姝頷首,倒也並不覺得難辦,正想讓獄卒去前堂傳個話,卻見一名身材圓胖的中年男子匆匆走進來,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怒容,「宋有姝,本官要你償命!來人,上刑,別叫他死得太痛快!」
太守只這一根獨苗,平日裡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豈料竟讓一個庸醫害了命,自是連活剮對方的心都有。
有姝見他動真格的,連忙站起來拱手,「且慢,這世上還沒有我宋某治不了的病。莫說貴公子剛死三天,便是死了三年,只要屍身不腐,宋某便能把他從鬼門關里拉回來!」
太守見他語氣篤定,表qíng傲然,不免有些遲疑。他身邊的長隨忙道,「老爺,您別聽他的鬼話。這許是他的緩兵之計,待您將他放出去,約莫又會逃跑。」
有姝指指腳下的鐐銬,「你們若是不信,只管用鏈子將我拴住。太守大人,救人要緊,還請您儘快定奪。都這個時候了,除了宋某,您還能求助誰,便死馬當做活馬醫吧。大公子這回若是還醒不過來,您再剮了我不遲。」
太守一想也是,忙讓獄卒把人放了,用鏈子鎖著帶到後院。院中已點了白色的燈籠,掛了招魂幡,來往僕役均一臉悲色。尚未靠近靈堂,就聽一名婦人哭喊道,「兒啊,都是娘害了你!若是娘沒得罪那周神醫,若是娘肯放下身段去求她一求,你定然不會死!娘錯了,娘不如陪你一塊兒去吧……」
「周神醫?」有姝瞥向餓死鬼。
對方連忙解釋,「周神醫是個女大夫,醫術堪稱神乎其神,能給人開膛破肚,還能給你重新fèng起來,沒兩個月就活蹦亂跳的了。她原是冀州人,在冀州府里開了一家藥店,可巧,太守夫人也開了一家藥店,生意全被她搶走,於是二人便明爭暗鬥起來。如今這世道,平頭百姓哪裡斗得過當官的?周神醫差點被太守夫人弄得身敗名裂,最後在貴人的幫助下搬去滄州,此事才算了結。大公子得的是腸疽,放在以往是不治之症,這周大夫卻接連治好七八個,太守聽說之後原打算找她來,太守夫人卻堅決反對,這才請了宋有姝。也怪宋有姝命不好,若是他手裡還剩下一些神糙,便是只有半條根須,也能大大揚名。可惜啊可惜……」
餓死鬼唏噓之時,有姝的全副心神卻被那周神醫吸引過去。所謂的腸疽便是盲腸炎,在古代的確是不治之症,病人除了活活痛死沒有第二個選擇。但周神醫卻能治好,且還開膛破肚重新fèng合,不難看出她承繼的是西醫外科之術。
這顯然已遠遠超出同時代的醫療發展水平,可見此人的來歷大有古怪,然而再古怪也與有姝沒什麼相gān,他只需擺平麻煩,找到主子便好,壓根不想濟世救民。
有姝丁零噹啷入了靈堂,剛與太守夫人打個照面,便差點被撓花臉。他側身避開,從袖袋裡取出一張huáng符紙,又抖出yīn陽點化筆,快速寫好招魂符,貼在死者額頭。大公子已死了三天,所幸現在是隆冬時節,天氣冰寒,屍身並未放壞,還有的救。
太守原以為他會把脈開藥,亦或者推拿按摩,哪料一進來就寫了符籙招魂,一時間有些發蒙。太守夫人也止住啼哭,雙目圓睜。
「愣著作甚?趕緊喊他名字!」有姝冷聲催促。
眾人這才回神,秉持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態,一聲接一聲的喊起來,「吳子軒,你快回來吧!爹娘在家裡等你呢!吳子軒,吳子軒……」
靈堂里yīn風陣陣,燭火搖曳,還有那白幡,竟無端顯出一張人面,有鼻子有眼兒,把離得近的幾個僕婦差點嚇暈。然而越是如此,太守及太守夫人便越是深信不疑,直喊得嗓子都冒煙了還不敢擅自停下。
有姝雙目緊盯房梁,不知在想些什麼。方才還覺得他胡言亂語、試圖脫罪的太守,現在卻覺得他高深莫測,難以揣度。
喊了足有三刻鐘,忽有一股旋風從門外chuī進來,把滿地紙錢捲成一柱。它先是圍繞太守夫婦轉了幾圈,這才慢慢靠近棺材。眾人看得目瞪口呆,齊齊在心裡忖道:莫非大少爺果真還魂了?
「不用喊了,他回來了。」有姝解答了眾人的疑惑,揭開屍體腦門上的召魂符,輕輕一抖便將之點燃。
這一招又引得眾人驚呼,以至於沒聽清宋大夫的吩咐。
「我說給我弄一碗熱水過來,趕緊的。」有姝不得不重複一遍。
「好的好的,妾身這就去!」太守夫人這才回神,親自跑到茶水間要了一碗熱水。
有姝把快燃盡的符籙扔進水裡,用指尖稍微攪合攪合,然後扶起屍體,掰開下顎,一氣兒灌入喉管,完了吩咐道,「拿一個痰盂過來。」
眾人不敢怠慢,自是要什麼給什麼,卻見宋大夫將痰盂放在大少爺胸前,往他後背輕輕一拍,喝道,「吳子軒,該醒了!」
嘩啦啦一陣響,本已冰冷的屍體竟張開嘴,吐出許多腥臭的黑水,把眾人嚇得齊聲尖叫,「詐屍啦!這,這這這,這是詐屍了!老爺夫人趕緊跑吧!」
「你他娘的會不會說話?那不是詐屍,那是我兒活啦!」太守欣喜若狂,太守夫人緊跟著問道,「宋先生,我兒真活了?他怎會吐出這麼多污物?」
「這是忘川河裡的水,若是不吐出來,他不會記得你們是誰,更不會記得自己是誰。吐出來人就清明了,無礙。」有姝簡單解釋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