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頁
2023-10-02 05:35:15 作者: 風流書呆
「死不了他。」大宮女的回答令人不寒而慄。
鬼獒還在刨坑,七皇子知道若是再耽擱下去,有姝唯有一死。在得不到宮人幫助的qíng況下他竟支撐起身體,向前撲倒,然後兩手摳住糙皮與石塊,一點一點向前爬。他雙目赤紅,牙關緊咬,指尖被粗糲的地面磨出血來,卻還是執拗地,堅定地挪動著。他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無比痛恨無能的自己,寧願捨棄殘破的身軀,亦要化作厲鬼朝那隻獒犬撲去。
他要救有姝,即便自己身死也要救有姝!這個信念令他頭腦異常清醒,猛然記起前些天聽見老八的院落里時時傳來喊聲,仿佛是「魔王」之類。對,魔王,這隻鬼獒應該叫做魔王。
他用傷痕累累的雙手拍打地面,大聲喊道,「魔王,過來,來咬我!」
「殿下!」小順子與新來的太監齊聲驚呼,卻又被死死壓了回去。慌亂之中,聞聽動靜的慧妃緩步從遊廊那頭走來,令二人大喜過望,立刻喊叫求助。但結果卻出人意料,慧妃竟對此視而不見,走到八皇子身邊站定,用晦暗莫測的目光遙望,半點也沒有上前阻攔的意思。
怎麼會這樣?小太監心下大駭,不由朝左側看去,果見那鬼獒捨棄了dòng中的小狗,襲向七皇子。既然皇上命他保護好七殿下,即便bào露了身份也是義不容辭的,他正想把壓制自己的兩個宮女震開,卻見躲在dòng里的小狗竟然跑了出來,追在鬼獒後面咬它尾巴,將它的注意力吸引回去。
「有姝,你快跑,不要管我!」七皇子心都要碎了,髒污不堪的臉頰被淚水衝出兩條痕跡,看上去又láng狽又無助。
有姝怎能扔下主子不管?咬了鬼獒之後便站在不遠處,沖它汪汪吠叫。鬼獒左看右看,最終還是屈服於擊殺死囚的本能,朝趴在地上的七皇子撲去。有姝連忙追趕,一口咬住它尾巴,即便被甩得五臟移位也不肯鬆開,終是令它改了方向,轉而追著自己尾巴撲殺。
七皇子恨之yù狂,連連拍打地面大喊,「來咬我,來啊!」
看見這一幕,八皇子露出暢快的笑容,而慧妃卻開口了,「夠了,別鬧了。」
冷眼旁觀的宮人仿佛解除了定身術,迅速動作起來,有的去牽狗,有的去扶七皇子,還有的把糙坪上的血跡和殘破的指甲收拾gān淨。不過片刻,所有凌亂的痕跡都消失了,仿佛之前風平làng靜,什麼都未曾發生。
對,就是這樣,你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去死,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慧妃如是告訴自己,表qíng也就越發冷淡。她指了指訓狗的太監,輕描淡寫地道,「這奴才玩忽職守,竟忘了鎖好鐵籠,令鬼獒跑出來傷到老七,實在是罪無可赦,即刻拉出去杖斃吧!今日之事,誰若是在外面亂嚼舌根,下場與他一樣。」
皇后金印在手,六宮也全在掌控之中,她說這是黑的,沒人敢說是白的,她說這是鹿,沒人敢說是馬,權利就是如此迷人。
台階下的宮人齊齊叩拜,低聲應諾。新來的小太監也跟著趴伏在地,以掩飾震驚的表qíng。原來傳說中對七殿下關懷備至,甚至放出話來,願意為治好七殿下雙腿而減壽十年的慧妃,竟懷著這樣的蛇蠍心腸。七殿下難道不是她的兒子嗎?
七皇子已經完全不在意慧妃對自己的無視,只管把踉蹌跑過來的有姝抱進懷裡,一面用顫抖的指尖輕撫它傷口周圍的毛皮,一面哽咽斥責,「蠢貨!我讓你跑,你就跑遠些,做什麼回來?」
我不回來,你怎麼辦呢?有姝並不嫌棄髒亂,用舌尖小心翼翼地舔舐他帶血的指尖,眼睛一眨也跟著掉出許多淚珠。
主寵兩個抱在一起無聲痛哭,心中滿是驚悸後怕,卻更有仇深似海。七皇子解開衣襟,把小狗嚴嚴實實遮住,不停親吻它發頂,珍重的態度像對待失而復得的寶貝。感覺到小狗微微輕顫的身體,他的心臟也跟著顫抖、抽搐、劇痛不已。他用赤紅的眼珠朝八皇子看去,啞聲道,「姬永夜,本宮絕對不會放過你!」你我之間,終是不死不休!
八皇子從未見過老七狠絕的一面,不禁被他釋放出來的森冷氣場鎮住了。但是很快,他又不以為意地笑起來,「哦,是嗎?本宮等著你。」話落看了看他毫無知覺的雙腿,目光滿是輕蔑與嘲弄。
七皇子沖小順子招手,「推本宮回去,」又指了指新來的小太監,「你,即刻去太醫院找太醫過來。」
二人齊齊領命,一個把人推回宮,一個喊了太醫之後藉口如廁,去了乾清宮。
專門替老七看病的太醫早就被慧妃收買,就連景帝的太醫也是歐陽家的人,故而她絲毫也不擔心對方多嘴多舌,只管把老八叫到殿內,狠狠教訓了一頓,卻並非因為他殘害胞兄,而是行為太過魯莽。
「這種事自然有人去辦,為何要弄髒自己的手?若老七果真死了,就算把罪名全推到訓狗的太監頭上,你也難逃失察之責,更會引起你父皇的懷疑。你怎麼不動動腦子?」慧妃連戳兒子額頭。
「母妃,兒臣不是一時衝動嘛。後來兒臣也想明白了,只打算嚇一嚇他。母妃,兒臣知錯了,還是母妃最好,什麼爛攤子都幫著兒臣收拾,若沒有母妃,兒臣可該怎麼辦呢。」八皇子立刻摟住她一隻胳膊,又是撒嬌又是裝乖賣傻。他知道,母妃最喜歡的就是自己對她的親近與依賴,這才是他勝過老七的真正原因。
雙雪殿內,七皇子的雙手已經包紮完畢,太醫正剪去有姝身上的毛髮,為他清理傷口。
「你輕點,別弄疼他!」七皇子輕輕握著有姝前爪,一瞬不瞬地盯著太醫動作。
「本宮讓你輕點沒聽懂嗎?有姝在發抖,他疼!」他脾氣極為bào躁,有姝只要顫抖一下,他的神經就會斷裂一根,若非雙腿殘疾,早把這庸醫踹出去了。
太醫連忙跪下告罪,辯解說自己只會幫人看病,不懂醫治貓狗。
七皇子用yīn冷的目光盯視他,既不搭理,也不叫起,許久之後才小心翼翼地把有姝捧住,貼合在自己臉頰,另一隻手卻猛然捶打桌面,低聲怒吼,「滾!給本宮滾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出現在雙雪殿!」
主子,你受傷了!絨毛被剪得七零八落的有姝連忙掙紮起來,想撲下去看看他流血的拳頭。七皇子立刻把手藏進袖子裡,柔聲安撫,「我沒事,別擔心。」末了沖躍躍yù試的小順子下令,「你來替有姝治傷。你們應該有學過?」他無法信任太醫院或雙雪殿裡的任何人,現在只能依仗新來的這位。
「啟稟殿下,奴才最擅長為小貓小狗治病療傷。有姝看著láng狽,卻只是皮ròu傷,抹了藥很快就好。」小順子邊說邊接過有姝,麻溜地處理傷口。
七皇子見他果然能gān,這才暗鬆口氣,面上柔qíng滿溢,心裡卻閃現無數血腥而又殘忍的念頭。他從未如此挫敗、無助、憤怒過,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連殺人的心都有了。待到來日大權在握,即便扒了姬永夜的皮,抽了他的筋,再將之挫骨揚灰也難消他今日之恨。
思忖間,大宮女端著一碗藥進來,仿若無事地道,「殿下,該喝藥了。」
七皇子淡淡開口,「先放那兒,把本宮的馬鞭拿過來。」
宮女放下藥碗,疑惑道,「您要馬鞭gān什麼?」卻還是走進內室,取來馬鞭。
「跪下。」七皇子接過馬鞭,嗓音轉為冷沉。
大宮女心知他要秋後算帳,不禁露出怨憤的神色。
「你是本宮的奴才,本宮讓你跪,你就得跪,若是不樂意,本宮便去回了父皇,讓他幫你換個差事。」
大宮女悚然一驚,連忙跪下了,心道七殿下素來懦弱,脾氣也十分溫和,即便教訓人也不過抽幾鞭子,沒甚大礙。她差一點就忘了,慧妃雖然掌了金印,頭上卻還壓著景帝,景帝才是大燕國的主宰,也是七殿下的依仗。不過那又如何呢?他萬萬想不到再過不久,自己就會沒命吧?
思及此,素來不把七皇子看在眼裡的宮女這才找到一絲平衡,略微垂頭以掩飾不屑的表qíng。少頃,她聽見七皇子徐徐說道,「本宮不是殘bào之人,不會平白無故杖斃誰,今日賜你一鞭,好教你記住誰才是你真正的主子,誰又能cao控你的生死。」
不過一鞭而已,果然是婦人之仁!宮女輕蔑地暗忖,心下也大鬆口氣,卻哪料七皇子竟抬起手,狠狠在她臉上抽了一鞭,帶著倒刺的鞭身將她額角、左眼、鼻樑、嘴唇,連同下顎的皮ròu剮走一層,形成一道深可見骨、斜切面龐的傷口。眼瞼的皮膚本就最輕薄脆弱,此時已全被切開,露出一顆鮮血淋漓的眼珠,宮女捂著快脫眶的眼珠慘叫,心裡滿是不可置信與驚駭。
原來所謂的婦人之仁竟是如此。他這一鞭,直接毀掉了宮女的視力、容貌,以及前途。就算慧妃再倚重她,在對方知曉自己太多隱秘,又沒了利用價值的qíng況下,定會斬糙除根。
七皇子哪裡懦弱?哪裡溫和?他也有bào戾狠毒的一面,更有殺人不見血的手段,只是未曾展露罷了。此時此刻,大宮女才堪堪意識到,自己太過看輕了七殿下,再要求饒已經晚了,只要被抬出雙雪殿,她唯有一死。
她開始痛哭、哀嚎、告罪,甚至想把慧妃的算計和盤托出,好叫殿下給自己指一條生路,卻被忽然走進來的兩名太監拉了出去。方才冷眼旁觀的一眾宮人陸陸續續跪下,顯然都被嚇壞了。
七皇子拂落桌上的藥碗,命令道,「要跪就跪到本宮面前來。」見有姝被碎裂聲嚇得一抖,連忙去輕揉他毛茸茸的腦袋。
有大宮女作為前車之鑑,眾人不敢抗命,一一挪到近前,忍痛跪在碎瓷片上。殿內響起接二連三的抽氣聲,藥味與鮮血融合,形成一種令人倍感昏沉壓抑的氛圍。
小順子已把有姝包紮好,小心翼翼地放入七殿下懷裡。一人一狗立刻抱在一起,你舔舔我嘴唇,我親親你鼻尖,眼裡全都噙著淚珠。這一幕令小順子百感jiāo集,也令匆匆走入大殿的景帝紅了眼眶。
那探子果然很會辦事,已把方才的一切詳細稟報,連同諸人是什麼表qíng、動作都沒遺漏。景帝久居高位,自是見過許多鬼魅伎倆,很快就想明白慧妃與老八為何要如此對待老七,更對當年之事產生了懷疑。
本來怒火狂熾的他,在看見兒子和小狗的慘狀後忽然變得極為頹唐。枉費他自詡慈父,卻一直忽略了老七的處境。他哪裡是慧妃與老八的親人?而是他們的絆腳石。在這世界上,最想讓老七趕緊去死的非他們莫屬。
難怪老七把一隻狗當成命根子一般愛護,那是因為他早就有所察覺了吧?胞弟不是胞弟,母妃不是母妃,他們都是他的仇人,明面上百般照顧,背地裡卻冷待甚至殺心暗起,除了小狗,他竟連一丁點溫暖慰藉都得不到。這些年,他是如何活過來的?又是如何的提心弔膽、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