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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頁

2023-10-02 05:35:15 作者: 風流書呆
    宮女yù言又止,卻被他銳利如刀的視線bī退,不得不出去喊人。見殿內沒有外人,有姝立刻掙脫主子懷抱,跳到地上,假裝舔了舔藥汁,然後搖搖晃晃走了幾步,最後翻著肚皮和白眼,躺著不動了。

    他動作十分滑稽,惹得七皇子低笑連連。

    有姝無奈,只得爬起來再表演一次,這回走了點心,裝死之前發出幾聲悲鳴,還伸出半拉舌頭。

    七皇子猛然收斂笑意,目中yīn雲密布。有姝知道他應該看懂了,連忙走過去用前爪扒拉他衣擺,發出吚吚嗚嗚的安慰聲。

    「嚇著你了嗎?抱歉。」沉怒之色瞬間退去,變成柔qíng滿溢,他把小狗撈起來輕輕拍撫,低不可聞地道,「這碗藥有毒?」

    有姝忙不迭地點頭。

    七皇子不吭聲了,雙目漸漸放空,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相信一隻小狗的判斷,常人定然會認為他已經瘋了。但問題是,有姝並非普通的小狗,它很聰明,七皇子甚至能夠斷言,它比絕大部分人都要聰明,它還對自己忠心耿耿、一心一意,不相信它,又能相信誰呢?

    當主子沉默時,有姝並不敢亂動,怕打斷對方思路。他同樣也在思考下毒的人會是誰。按理來說主子已經殘廢,沒有資格繼承大統,向他下手有何意義?誰又能從中得利?

    「是母妃。」當這三個輕飄飄的字眼落入有姝耳里時,他著實愣了許久。

    七皇子雙目幽深,已完全看不出半點qíng緒,附在有姝耳邊,一字一句緩緩道,「是母妃。倘若我死了,老八就有資格繼承大統。她和老八,大約是世界上最不希望我活著的人,況且這雙雪殿已完全在她掌控之內,她想讓我生,我就能生,她想讓我死,我就會在最合適的結點死去。」

    雙生子不能繼位,這是一切罪惡的根源,甚至於當年所謂的「代父受過」,現在想來也處處都有母妃的影子。他中毒癱瘓,皇貴妃白綾賜死,其母家株連九族、大皇子貶為庶人、皇后禁足失寵,沒人落得好下場,唯獨從不顯山露水的母妃一躍封妃,及至現在依然聖寵不衰。

    「難怪父皇許久不來,我就會大病一場,難怪……」七皇子音量越來越低,雙手越勒越緊。

    有姝吃痛,卻捨不得掙扎,轉過頭輕輕舔舐主子青筋bào突的手背,眼裡泛出淚花。主子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因為他放棄了星王之位的緣故。他本該高高在上、法力無邊;本該是斗數之主,萬王之王,現在卻淪落成yīn毒婦人手中的工具與傀儡,而這婦人還是他的親生母親。

    他心中該如何悲痛,又如何憤怒?但他卻一絲半點也不能表露出來,因為雙雪殿裡的所有人都是慧妃的眼線,他們時時刻刻監視著他,讓他在適當的時間病倒,甚至死亡。

    這哪裡是一座宮殿,而是一間死牢,主子莫說自保,竟連獨自走出去的能力都沒有!有姝心痛如絞,抱住主子的手掌嗚嗚哭起來,淚珠把臉上的絨毛打濕,看上去極為可憐。

    在絕望悲憤之際,還有一個小生命能為自己痛哭,七皇子猶如鋼刀剮過的心立刻痊癒了。他把臉埋在有姝背上,低聲安慰,「乖,不哭了。我們會沒事的。」話雖這麼說,他一時間卻想不出擺脫困境的辦法,唯一的念頭便是:幸好有姝長得如此可愛,若是我死了,別人定然願意收養它。

    子不言父過,換成母親也是一樣。身為兒子,卻懷疑母親向自己下毒,在沒有確鑿證據的qíng況下告到父親那裡,父親會如何作想?尤其此處乃皇家,與普通家庭完全不同,可以沒有溫qíng、慈愛,卻少不了懷疑、猜忌。更何況慧妃既然敢下毒,定然已布好局,最終的結果未必會牽扯到她,反而很可能為她剷除一個敵人。

    七皇子痛恨自己的無力,尤其當他想到:在未來的某一天,有姝會像依偎著自己這般,依偎在另一個人懷中,心臟就開始抽痛。他為什麼要把有姝送給別人撫養?為什麼不能好好活著,好好照顧它?

    一股極其qiáng烈的求生的yù望從心底升起,令七皇子迅速振作起來。他把有姝舉到唇邊親吻,堅定道,「別怕,我會保護好你的。」

    「我也會保護你!」有姝嗚嗚回應,兩隻肥肥短短的前爪抱住主子俊美的臉龐,勉qiáng算作一個擁抱。

    恰在此時,大宮女領著兩個太監進來了,命令道,「把地上的藥汁擦gān淨,再燒一些香片熏一熏。」末了雙手呈上一碗藥,關切道,「殿下,奴婢重新熬了藥,您快趁熱喝了吧。」

    有姝哪裡會讓她得逞,又想撲過去,卻被主子死死摁在懷裡,只能發出充滿敵意的吠叫。

    「放那兒吧,本宮等會兒喝。」七皇子拿起《山海經》翻閱,臉上毫無異色。

    殿下素來老成持重,從不抗拒喝藥,宮女不疑有他,放下碗出去了。兩個太監擦gān藥汁,又燒了香爐,也齊齊告退。七皇子這才端起碗,卻不知該往哪兒倒。窗外就是走廊,宮女太監來往不斷,發現地上水跡與濃濃藥味,立刻就會警醒。筆洗、落地花瓶、恭桶等物每日都有人打掃,發現藥汁定然上報,也就打糙驚蛇了。

    七皇子放下碗,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若是有一副qiáng健體魄,他何至於此?方才還說能照顧好有姝,現在看來全是笑話!他雙目赤紅,指尖發抖,表qíng看上去又憤怒,又頹然。

    有姝也開始痛恨自己是只臧袖犬,若變成藏獒,早就跑去甘泉宮把慧妃咬死了。他急得團團亂轉,看見角落的衣箱,頓時有了主意。他沖主子吠叫,然後抬起爪子指了指箱子。

    七皇子心有靈犀地道,「你想把藥倒進衣服里?」

    有姝點頭,正yù跳下主子膝頭,卻被撈了回去。七皇子轉動輪椅來到衣箱前,取出一件較厚實的黑色外袍。所幸他不喜宮人伺候,一應瑣事能自己做的絕不假他人之手,以至於雙雪殿內的家具都很低矮,令他伸手就能夠著,否則現在只能「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主寵兩個把藥汁倒進衣袍里,乍一看,竟半點不覺異樣,只是味道有點奇怪。但七皇子常年受病痛折磨,殿裡本就處處飄著藥味,故而並不惹人注意。有姝抬起兩隻前爪一通亂舞,又張開嘴叼住一片衣角,假裝朝門外走。

    七皇子早就看明白了,卻故作懵懂,令他又表演幾遍,等到他腦袋打結,在地上滾來滾去,哼哼唧唧時才qiáng忍笑意,「你是不是讓我把衣服團成一團,好讓你晚上叼出去扔掉?」

    翻著肚皮的有姝一躍而起,瘋狂點頭。

    七皇子以拳抵唇,輕咳兩聲,又問,「你打算扔哪兒?認識路嗎?」

    有姝像烏guī一樣趴在地板上,四肢划動,做了個游泳的動作。

    「你想扔在雙雪殿後面的荷塘里?但問題是你這么小,這包衣服你叼得動嗎?」

    有姝抬起一隻前爪拍打胸脯,表示自己很qiáng壯。他腿變短了,跑動的速度大受影響,但一身力氣還在。七皇子被他可愛的動作頻頻逗笑,又不能當面笑出來傷害他的自尊心,只好把衣服團成一團,系牢,遞到他嘴邊嘗試。

    一件外袍折好之後竟然比自己還高大,有姝叼得動,卻根本叼不起來,只能又拖又拽,費了老鼻子勁兒。七皇子暗笑不已,等他累得吐舌頭了才把衣服藏進chuáng底板,笑道,「不麻煩你了,明日我把衣服收進書箱,一塊兒帶去上書房,再找機會扔進湖裡。」上書房附近有一個人工湖,比雙雪殿的荷塘大得多,衣服在水裡浸泡一會兒藥汁就散了,即便被人發現也沒什麼。

    有姝這才大鬆口氣,泄憤一般咬住衣服,左右擺動腦袋撕扯,惹得七皇子低笑連連。

    第87章 造畜

    七皇子雖然半身不遂,卻沒有變成廢人,日常瑣事全是自己打理,包括洗澡穿衣等等,也因此練就了一雙極為qiáng健的胳膊。有姝懷著複雜的心qíng看著他從浴桶里爬出來,慢慢把自己毫無知覺的雙腿擦gān淨,然後命令太監進來倒水。

    「我這副模樣是不是很可怕?」他指著自己極為蒼白消瘦,已呈現出萎縮跡象的雙腿,故作輕鬆的詢問。

    有姝蹲在屏風旁看他,聞聽此言連忙搖頭,發出極為沉悶的低哼。怎麼會覺得可怕呢?心疼還來不及。

    「這是快哭鼻子了嗎?」七皇子把小狗撈進懷裡,用臉頰磨蹭它毛茸茸的腦袋,又用鼻尖頂了頂它濕漉漉的鼻尖,安慰道,「別難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有姝嗚嗚叫了兩聲,一隻前爪仿若不經意地搭放在主子手腕,偷偷探他脈搏。距離他中毒已經過去很多年,從脈相上看,他的身體很虛弱,一場風寒都有可能要命。但有姝卻不知道他究竟中的是什麼毒,也就沒有辦法配製出相應的解藥,而一般的解毒劑效果並不好,只能治標不能治本。更主要的問題是,一隻狗究竟該怎麼配藥、抓藥、熬藥?用這四隻肥肥短短的爪子?有姝張開狗爪,盯著那粉紅色的,ròu嘟嘟的梅花墊,感覺生無可戀。

    七皇子卻愛極了它的小腳爪,立刻揉捏幾下,又放到唇邊吻了吻。

    嚴肅點,在想事呢!有姝蹬著腿兒踩他,換來的卻是一連串低笑。

    「好久沒聽見皇兒笑得如此開心了。」慧妃緩步入殿,打破了主寵之間溫馨和樂的氛圍。

    七皇子表qíng不變,眸色卻暗淡一瞬,感覺掌心的小傢伙變得僵硬,繼而炸了毛,連忙把它小嘴捂住,又輕輕拍了拍它屁股。有姝本就不會隱藏qíng緒,討厭誰臉上會立刻表現出來,變成狗之後越發愛憎分明,恨不能撲過去咬慧妃一口。但他知道主子在韜光養晦,也就背轉身,用屁股對著對方,來個眼不見為淨。

    慧妃並未發現主寵倆的暗cháo洶湧,坐到兒子身邊,輕輕撫弄他腦後的髮絲,嘆息道,「方才母妃讓你把小狗讓給老八,並非因為母妃偏心,而是以為你不喜貓狗,又礙於你父皇一片拳拳愛子之心,不好拒絕,這才有此一說。但現在看來是母妃錯了,你與小狗很投緣,也變得開心許多,母妃也就放心了。你千萬不要多想,母妃最疼的還是你,今年入夏,母妃照舊去鎮國寺靜修一月,為你祈福,但願佛祖能夠顯靈,讓你重新站起來。」

    慧妃就是這樣,打一棒子給一顆甜棗,既不想付出心力,又要別人記著她的好。其實她所謂的靜修哪裡是為自己祈福?不過是為了討好篤信佛教的太后罷了。正是因為她的一片「慈母心腸」和「虔誠信仰」,才令太后對她刮目相看,從而把掌宮之權jiāo給她,皇后反倒成了擺設。一個關竅想通,七皇子也就全明白了,以前還會為慧妃的冷待感到傷心難過,現在卻哀莫大於心死。

    他淺淺一笑,同樣演起戲來,「母妃說的哪裡話,兒臣怎會怪您。自從兒臣中毒之後,真是拖累了您,害得您替兒臣求醫問藥,東奔西走,苦不堪言……」

    「你又是說的哪裡話?都是一家人,豈能用『拖累』二字?只要你能好起來,母妃便是折壽十年也願意。」慧妃把兒子摟入懷裡,嗓音哀戚。旁邊幾個大宮女也都紅了眼眶,紛紛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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