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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5:35:15 作者: 風流書呆
「沒,這兩碗都是我的。」有姝盯著他手裡的鹵豬頭。
趙有才心領神會,忙把豬頭遞過去,說一餐吃不完,讓他放在冰窖里慢慢割著吃。老祖點頭答應,正待把豬頭拿去冰凍,卻見大王露出沉怒的表qíng,阻攔道,「慢著,這豬頭有問題。本王馬上就到,你們等會兒。」
有姝知道主子視物不僅僅靠雙眼,還靠神識,普通人難以察覺的異狀,他一掃便知。他說這豬頭有問題,那麼問題就大了。有姝照常與趙有才敘話,老祖拎著豬頭慢吞吞地走,而玄光帝已消失在偏廳,命歐泰即刻與他匯合。
歐泰好端端地吃著飯,就見令牌連閃白光,放下碗後把它一按,人已經出現在某個偏僻小巷裡,主子正穿著一套常服,站在巷口沖他招手。二人裝作微服私訪的模樣敲響趙府大門,被一隻老鬼畢恭畢敬引入偏廳。
當是時,趙有才正起身告辭,卻見皇上與刑部尚書先後行來,立馬誠惶誠恐地迎出去,這一下,便是鬼仆們連番驅趕他也不肯走了。有姝同樣迎出去,連連揮手讓下仆加菜。
「正好堂兄帶了一隻鹵豬頭,放在屜籠里蒸一蒸就擺上來當主菜吧。」
他剛提出這個建議,趙有才的臉色就變了,顫聲道,「鹵豬頭口味重,觀之不雅,怎好讓皇上享用?不如讓大廚做幾道更jīng致的菜餚吧?」
玄光帝擺手,「無妨。朕本就是白龍魚服,體驗民生,鹵豬頭這道菜正好。」歐泰也連聲附和。
好不容易得到面見聖顏的機會,趙有才卻心不在焉,汗流浹背,幾次想開口告辭,都被歐泰巧妙地擋回去。等到老祖與眾鬼仆端著菜餚上來,他才長舒口氣,鹵豬頭還是原模原樣,並未被動過。
然而他放心的太早了。歐泰竟拿起托盤裡的匕首慢慢把豬頭切開,說自己最喜歡吃腦髓,先挖一點嘗嘗鮮,卻發現腦髓與顱骨早被剔除gān淨,換成幾根金條擺放在裡面。
「這是怎麼回事?」歐泰尚來不及反應,玄光帝已沉聲詰問。
趙有才噗通一聲跪下,把事qíng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原來他早已被有姝的政敵收買,在豬頭裡塞了六根金條,換算成白銀足有六百兩。待到明日,自然有人會在朝中彈劾有姝收受賄賂,而按照律法,貪污六十兩就得斬首,這是玄光帝自己定的底線,不可能反口。
明線、暗線都已掩埋妥當,甚至連證據都已經備好,趙有才只需坐幾年牢,出來就能得到一個從四品的官職和十萬兩報酬。反觀百口莫辯的有姝,唯有凌遲處死。
由此可見,為了整垮有姝,他們花費了多少時間與jīng力。然而他們萬萬沒料到玄光帝會來的那般湊巧,竟恰恰與趙有才撞了個正著。他久居高位,氣勢驚人,趙有才怎麼抵擋得住,幾乎不用審問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說了。
玄光帝沉默良久,仿佛風雨yù來,當趙有才以為他會雷霆震怒之時,他卻一把將有姝抱坐在腿上,捏著對方鼻尖笑道,「聽見了嗎?你差點就成了豬頭,被人一鍋燴了!」
有姝滿臉懊惱,不住嘆息。
二人姿態親密,令趙有才心下大駭。早知道堂弟與皇上是這種關係,他作甚要聽那些人的話?只需把堂弟伺候好,還不要什麼有什麼?但後悔已經遲了,他被歐泰押著寫了供詞,按了手印,即刻入天牢受審。
一個豬頭竟鬧出一樁陷害忠良的驚天大案,牽連者達到二十八人,且大多是一二品大員,甚至還有幾個超品國公,均在認罪之後被判凌遲,株連九族。
玄光帝手段雖有些果決狠戾,卻也算寬嚴有度,若是能留下一線生機,總不會斬盡殺絕。他甚少做出株連九族的判決,這次竟一連誅滅二十八族,算是前所未有。朝臣們也終於認清:趙大人在皇上心中,約莫是逆鱗一般的存在,日後還是遠著他一點,免得被誤傷。
二十八族盡滅的消息傳入遂昌時已過去一個多月,令百姓驚駭不已。某間茶館裡,茶客們正在談論此事,連台上咿咿呀呀的小曲兒也不耐煩聽了。
「不都說皇上十分仁慈嗎?怎會一連殺了那麼多人?被陷害的這位莫非是皇親國戚,竟讓皇上震怒到如此地步。」
「你聽誰說的?皇上只殺了主犯,所謂的株連九族不過是把其親族貶為庶人,賣入教坊司罷了。」
「那也夠慘了!好好的鐘鳴鼎食之家,卻在一夕之間分崩離析;曾經高高在上的貴族,如今淪為最卑微的奴隸甚至官jì,想想就令人唏噓。大家都是人,難道皇親國戚就尤為不同些嗎?」某個儒生搖頭感嘆。
一名行商冷笑道,「你知道他們害的是誰嗎?若是知道了再來憐惜不遲。」
「他們害的是誰?」這種驚天大案一般都被上頭壓著消息,民眾能知道的內qíng很少。
行商是京城人士,消息比較靈通,低聲道,「被陷害那人並非什麼皇親國戚,真要論起來,算是半個遂昌人吧。」
「莫非,莫非是小趙縣令?」不知誰顫聲問道。
「猜對了,正是你們的小趙縣令。因他一力主張廢除占田制,實行均田制,故而損害了絕大多數權貴的利益,這才招來這次橫禍。」行商露出憤懣之色,蓋因小趙縣令不僅僅考慮到了廣大農民的利益,還提高了商人的地位,令商人之後也能參加科舉,進入仕途,可說是百年難遇的賢臣。若是他被害死了,誰來替百姓請命?靠那些尸位素餐的權貴,閉耳塞聽的狗官?
方才還心存憐憫的人,現在只剩下怒火狂熾,拍桌罵道,「娘的,竟敢害到小趙縣令頭上!幸虧皇上明察秋毫,沒讓好人蒙冤!」
「殺得好!即便把九族全殺光,也沒有一個冤枉的!」
「竟害到咱們小趙縣令頭上去了!若是他有什麼不測,咱們再闖一次天牢也使得!」這人顯然是曾經破城撞牢,試圖救出小趙縣令的災民之一。與他同桌的全是當年那撥人,現在已組了鏢局,在各州府間行走,自然知道遂昌與其他縣城比起來有多麼不同。
因繼任的知府深覺小趙縣令治下手段不凡,竟絲毫不敢改動他曾頒布的政令,待他半年內連升五級,成為戶部侍郎,緊接著入了內閣,便越發將他贈送的小冊子奉為圭臬,照辦不誤。是故,遂昌的橋比別的地方的橋宏偉些;路比別的地方的路平坦些;堤壩比別的地方的堤壩牢固些,洪水每年肆nüè,竟無一次衝破桎梏。
但這些都沒什麼,更重要的是遂昌人的jīng神面貌。他們比任何人都明白生命的可貴,也比任何人都知道風雨同舟、守望相助的重要。無論貧賤,只要在外地相遇,大家都是朋友,也都重qíng重義、知恩圖報。
他們很團結,卻並不會排外,當然,如果外來者對小趙縣令有所非議則要另當別論。現在,有人竟存心置小趙縣令於死地,教他們如何忍得,莫不聚在一起痛斥兇手,然後相約去縣衙寫萬民請願書,要求皇上嚴懲不貸。
看見鬧哄哄的茶樓走了個一gān二淨,連掌柜和店小二也都開始收拾桌椅,鎖好櫃檯,準備去請命,坐在角落的兩人才抬起頭,露出哭笑不得的表qíng。
即便戴了一層人皮面具,有姝的臉頰依舊透出紅暈,赧然道,「承蒙遂昌老鄉們厚愛。」
「因為你值得他們愛戴。走吧,去縣衙看看,聽說這一屆的知縣有幾分能力。麗水知府曾在奏疏里幾次推介,說他極具趙公當年『斷案如神』之風範。」玄光帝並未喬裝改扮,他這張臉在遂昌這等偏遠之地,應該沒幾個人認識。
有姝也曾幾次聽遂昌老鄉提過此人,說是上任兩年,無一樁冤假錯案,心裡難免存了好感,於是點頭。二人走到縣衙時,今年才二十出頭的縣太爺已三言兩語把大家打發走,本還笑眯眯的臉,轉過身卻露出厭惡的表qíng,低不可聞地道,「又是小趙縣令!莫非我方德勝永遠都要被他壓一頭?他離開遂昌已是多少年前的事,竟還記得,死不死,又與你們這些升斗小民有何gān系?」
「大人,您小聲點,讓旁人聽見可就不得了了!」師爺連忙去扯他袖子,並不時看看四周,生怕被人聽見。要知道,遂昌縣衙里的胥吏全都是小趙縣令的擁躉。雖然過了十年,換了幾撥,但只要是遂昌縣人,就改不了骨子裡對小趙縣令的狂熱。
「知道了。」縣太爺神色越發反感。
有姝jīng神力不能外放,只看見兩個背影,玄光帝卻把二人之間的對話以及神態動作看了個明明白白,搖頭道,「胸襟狹隘,難當大任,與你比起來還差了十萬八千里。」
「他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對你頗為不屑。」
「我不是金銀財寶,不能保證所有人都喜歡。」
「所以我說他心胸狹隘,難以與你相提並論。」玄光帝把人拉進懷裡,輕輕吻了吻發頂。
有姝正yù說話,就見許多鄉民拽著五花大綁的一男一女走過來,用力敲響登聞鼓。但憑他們斷斷續續的叱罵已能猜到,這是一樁妻子聯合jian夫毒殺親夫親子案。父子二人均已死亡,屍體也被親族抬到縣城,擺放在縣衙外博取路人同qíng。
因影響惡劣,縣太爺立刻升堂審案,為了彰顯自己斷案如神,也不再驅趕前來寫請願書的鄉民。有姝與主子擠到最前面,就見仵作已掀開白布查驗屍體,並且在紙上不停記錄可疑之處。
屍體的確是中毒死亡,眼耳口鼻均有不同程度的出血,被死者族親抓住的兩名兇手跪伏堂下,瑟瑟發抖。有姝仔細一看,發現二人在恐懼之餘竟露出悲痛之色,顯然有悖常理。
殺夫殺子,雙宿雙飛不正是他們所求?現在卻又悲痛什麼?有姝上前半步,再要查驗,卻見那縣太爺竟直勾勾地朝站在一旁的死者亡魂看去。
死者曾是獵戶,被老虎咬斷一條腿,成了廢人,死後沒法把拐杖也一併帶走,只能讓年僅六歲的兒子的亡魂支撐自己。他本還在咒罵妻子與jian夫,見縣太爺朝自己看來,不禁愣了愣。
「有什麼冤qíng,說吧!」縣太爺盯著他,揚聲道。
但這句話顯然造成了誤會,妻子與jian夫也拼命喊起冤來,說自己定然不會那樣狠心,把父子二人一併殺掉。但□□的店家卻記得她,連忙站出來作證,又有鄉鄰控訴她nüè待丈夫的種種惡行。與此同時,死者亡魂也意識到縣太爺能看見鬼,立刻把自己和兒子如何被毒死的經過說了。
「原來他也有yīn陽眼,難怪審理案件一審一個準。」玄光帝瞭然。
有姝看看屍體,又看看嫌犯,搖頭道,「亡魂曾經是人,所以也會撒謊。你看看他兒子的長相究竟隨了誰?且他把全身重量放置在兒子肩頭,絲毫不管他能不能承受,兒子無故被毒死也未有一句安慰,更連正眼也不看,這是一個父親的作為嗎?再者,他臉上有死了的解脫和痛快,卻並無遺憾、留戀,這可不是受害者該有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