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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5:35:15 作者: 風流書呆
這句話誰人敢答?然而想想餓死、淹死、旱死、冤死的百姓,再看看富得流油的官員與士大夫,答案已不言而明。
新皇敲擊桌面,正yù開口,就聽殿外傳來一道清朗的聲音,「啟稟皇上,若是再不大力整頓吏治,我大庸必將成為亡道之國!」
嘶,究竟是哪個不要命的愣頭青,竟敢說這種話?百官紛紛回望,就見一名身穿七品官袍的青年,不,或許是少年?大步走了進來。他面如冠玉,色若chūn花,雪膚紅唇配上晶亮貓瞳,看著全不似朝廷命官,反而像哪家的嬌貴公子偷穿了大人的衣裳跑出來。所幸他氣度gān練,凝重沉穩,倒還鎮得住場面。
大家先是皺眉,後又暗暗點頭,已然猜到來者身份。原來趙縣令竟長成這樣?難怪能寫出那般才藻富贍的文章,難怪敢回答那要命的問題,難怪不肯賄賂吏部,固守清名。年輕人什麼都不怕,自有一股「敢為人先」的血xing。
當大家以為趙縣令xing格耿直,脾氣木訥時,卻見他抬頭朝御座上的新皇看去,不卑不亢的表qíng瞬間變成驚訝、迷茫、狂喜,忘了去看腳下的路,被厚重地毯絆了一跤,摔了個四仰八叉。
什麼氣度gān練,凝重沉穩,原來都是錯覺!眾位官員以手遮面,不忍直視。
有姝在京里等了半個多月也不見皇上整頓吏治,還以為他怕了那些狗官。這樣的心胸,手段,顯然不可能是自己主子,便也慢慢死了心。然而眼下,他盼了又盼,想了又想的人,竟然真的坐在堂上,叫他又驚又喜,手足無措。
他胡亂撲騰了幾下,卻因太過急切,又被自個兒右腳絆了一跤,再次摔倒。所幸緊跟其後的魏琛快步上來攙扶,才拯救了尷尬中的小趙縣令。
有姝一面急急整理官帽與衣擺,一面抬頭仰視,就見曾經熟悉無比的人,此刻正用極其陌生的目光審視自己。他還是那樣俊美無儔,氣質卻冰冷嚴肅,眉峰之間鐫刻著幾道深深溝痕,乃常年皺眉所致。
這是主子,卻又不是主子,幾乎在一瞬間,有姝就得出了結論。主子不會用冰冷的目光審視自己,主子不會在自己摔倒的時候無動於衷,除非他已忘了曾經的一切。
思及此,有姝像遭了雷劈一樣,眼睛一眨,嘴巴一癟,就留下兩行豆大的淚珠。然而轉念一想,他又釋然了。主子畢竟不是自己,來歷特殊,可以不經由投胎,直接附體重生。他的每一世都是嶄新的,獨立的,喝了孟婆湯、忘川水,自然沒有前幾世的記憶。
沒關係,還可以重新來過,還可以再創造無數美好的回憶,還可以把他追回來!有姝不斷給自己打氣,這才止住眼淚,但眼眶和鼻頭卻還紅彤彤的,看上去十分可憐。
在朝上大哭大鬧的官員有之,大喊大叫的有之,但都是在受了冤屈指責,或與別人當堂辯論的qíng況下,像趙縣令這般莫名其妙哭起來的人卻少之又少?哦不,他現在竟然又笑了,腦子真的沒毛病?官員們齊齊側目。
新皇也頗感疑惑,沉聲詢問,「來人可是遂昌縣令趙有姝?見了朕緣何又哭又笑?」話落,眉宇間的溝痕越發深刻。
有姝連忙用袖子擦臉,然後飛快撫穩官帽,抹平衣擺,半跪行禮,「啟稟皇上,微臣正是遂昌縣令趙有姝。微臣對皇上仰慕許久,一朝得見天顏,自是激動難耐,欣喜若狂,還請皇上恕臣無狀。都說百聞不如一見,皇上果然英明神武、雄才大略,一身浩然之氣撼地搖天,令乾坤初定、社稷初穩、萬民歸心,實乃我大庸之福,社稷之福,百姓之福!微臣收回之前的妄言,有皇上坐鎮中天,我大庸怎會是亡道之國,不出三五年,必然國富民qiáng,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他一張口就是一番天花亂墜的讚美之詞,不僅把新皇誇得耳尖發燙,文武百官也都張口結舌,嘆為觀止。原以為這是個xing格木訥耿直的清官,卻沒料不過轉瞬,竟變得如此諂媚,三兩句就把之前那番不要命的話給圓回去了。
高,實在是高啊!即便朝中最善於溜須拍馬的jian佞,也不得不給趙縣令豎一根大拇指。
新皇皺著眉頭,心中十分糾結。他知道小趙縣令並非那種媚上欺下之人,但他今天的表現實在是太過反常,簡直像變了一個人。擔心有妖魔鬼怪侵占了小趙縣令的身體,新皇擰眉細看,卻又更為困惑,沒錯,這人的確是他認識的那個,如假包換。
他雖然滿口的溜須拍馬,但表qíng卻極為真摯,目中也閃爍著喜悅的光芒,仿佛對自己很是仰慕。但真是見鬼了,朕在藩地默默無聞地待了那麼些年,除了幾個心腹,誰知道朕是誰?難道有姝能看穿朕的障眼法,認出朕是閻羅王?新皇一腦袋疑惑,卻又不好詢問,只得擺手道,「地上涼,起來回話吧。」
略停頓片刻,他又從袖子裡取出一條明huáng絲帕,遞給魏琛,「讓趙縣令擦擦眼淚。」
注意了,是「讓」而不是「替」,這表示自己不能碰著小趙縣令一根手指頭。魏琛心下明了,接了帕子走到堂下,小心翼翼地遞過去,「趙大人,快擦擦吧。」
有姝胡亂擦了兩下,自然而然把絲帕揣進兜里,竟不打算歸還了。
魏琛yù言又止,表qíng糾結,眾臣也都不約而同地暗忖:皇上的東西,若是不說一個「賞」字兒,你敢私自昧下?這膽子可真夠大的啊!那述職報告真是你寫的嗎?在報告裡咱們看見的分明是一個大大的忠臣、良臣、清官,怎麼來了殿上就變成了jian臣、佞臣、貪官了呢?莫非哪裡搞錯了?
新皇以拳抵唇,遮掩自己哭笑不得的表qíng。有姝一來,他這張冷酷的面具就戴不住了,果然是命中克星。
有姝絲毫沒發覺自己哪裡做錯了,正暗暗揣度主子的想法。畢竟跟了主子兩輩子,對對方的行事手段頗為了解,他知道主子不發作則已,一發作必是雷霆萬鈞。之前放著吏部不管是因為時機沒到,現在把自己召來定是準備下手了。
思及此,有姝立刻把寫好的摺子取出來,揚聲道,「皇上,微臣想彈劾吏部尚書劉大人七七四十九條罪狀,其罪一,貪贓枉法;其罪二,買官賣官……」話落又奉上許多證物。
魏琛立刻把奏摺與證物送到御前,均是這些天小趙縣令親自查訪所獲。他給吏部官員下了套,裝作被bī無奈的模樣說會去籌錢,卻又言及自己記xing不好,請各位大人把所收款項一一羅列。吏部官員自詡天官,行事猖狂,竟毫不猶豫地把各種名目的款項寫在紙上jiāo給他,且還做了極其詳細的說明。
這種東西到了御前就是鐵證如山,無可辯駁。吏部尚書的臉白了青,青了紫,恨不能厥過去。文武百官亦面露惶恐,冷汗如瀑。
新皇看似雷霆震怒,心裡卻不著邊際地想到:對了,這才是朕認識的小趙縣令,公正廉潔,不畏qiáng權,敢說敢做。
有姝為了主子甘願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又豈會害怕區區幾個權貴?他把吏部十之七八的官員都彈劾了一遍,這才跪下為自己喊冤。
新皇差點就走下去,親自扶他起來,忍了又忍方把腿腳壓住,沉聲道,「趙縣令快快請起。吏部貪腐之事朕定然徹查到底。來人啊,把劉大人的烏紗帽摘了,押入天牢候審!」
眾位大臣或多或少與吏部尚書有過牽扯,想為他求qíng,一時間又找不到合適的說辭,只得沉默。掌控國家的關鍵在於吏治,吏治腐敗則亡國亡種,它涉及到國本,涉及到江山,並非可大可小之事。若劉大人買官賣官、貪贓枉法的罪名落實,凌遲處死都算輕的,更甚者還會株連九族。
九族盡滅這樣的事,誰敢胡亂摻合?自是躲得越遠越好。
第79章 王者
七品縣令彈劾吏部天官,縱觀大庸國史前後百年,尚屬首列,且還一告就響,越發令群臣難以置信。在此之前,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曾經風光無限的劉大人會被一個芝麻小官絆倒。
由此可見,新皇一直沒動吏部和戶部並非懼於百官施壓,而是在尋找契機。待到證據確鑿,誰敢為劉大人辯護一句?皇上已經說了,吏治乃控國之本,吏治腐敗則國之將亡,為劉大人說qíng的人便是亡國推手,千古罪人。這頂大帽子往下一扣,莫說文武百官,便是皇親國戚也都望而怯步。
青史留名誰不願?遺臭萬年誰又敢?且讓劉大人自個兒想想辦法吧。
勇於直陳國弊的趙縣令這會兒正忐忑不安又歡喜無限地坐在乾清宮正殿內。因為他彈劾吏部尚書的舉動正中新皇下懷,故此,罷朝之後受到新皇邀請,留下用膳。
曾經金碧輝煌的宮殿,現在已經撤了奢華的紗幔珠簾與古董擺設,看著頗為空dàng簡陋,卻另有一股大氣凜然之風。新皇端坐主位,伸手邀請,「歐泰,趙縣令,請入座。」
一個直呼其名,一個卻喚官職,誰疏誰親、誰遠誰近,一目了然。有姝心裡十分難過,腮側的小酒窩便淡了下去,拘謹地入了席位,盯著手邊的一隻玉盞默默無言。新皇也不與他搭話,把歐泰叫到身邊,詳細詢問他此次巡察的qíng況。
待到宮人擺膳時,已不知不覺過了三刻鐘。魏琛似乎看出了小趙縣令的窘境,輕笑道,「如今大庸百廢待興,皇上力主節儉,每日膳食不過兩葷三素一湯罷了。知道趙大人在任上過得十分清苦,這是皇上特地吩咐御膳房加的菜,您看看合不合口味?」
桌上擺了十幾盤菜,jī鴨魚ròu樣樣不缺,且全都是有姝喜歡的。他暗淡的眼眸微微發亮,看著活泛了很多。明里與歐泰敘話,實則一直用眼角餘光注視他的新皇這才暗鬆口氣。
歐泰調侃道,「微臣今天沾了趙縣令的光,否則皇上只需兩盤青菜豆腐就能把微臣打發掉。」
眼裡本還dàng著笑意的有姝僵了僵,心qíng頃刻間跌落谷底。若是歐泰不說,他竟毫無察覺,皇上為了招待自己才刻意加了幾道菜,看似十分禮遇,卻源於關係不夠親密罷了。若是到了不分彼此的程度,哪裡還需要款待?他吃什麼自己吃什麼,恰似歐泰那般,兩盤青菜豆腐也就對付過去。
即便知道主子換了身份,不能與上輩子那個人等同而論,有姝依然覺得難過,不知怎的,竟想起了一路陪伴自己的閻羅王。他現在很需要一個虛無卻安全無比的懷抱,好叫自己疲憊的時候能喘口氣,迷茫的時候能安下心。不知不覺間,對方似乎已經成了他的主心骨,一沒看見,心裡就沒著沒落的。
新皇察覺到小趙縣令qíng緒低落,剛放下的心又高高提了起來,絞盡腦汁地思考自己究竟哪點做錯。
「趙縣令,可是飯菜不合口味?」他沉聲詢問。
有姝飛快瞥了新皇一眼,微微搖頭。這一世的主子應該是個非常冷酷的人,早在麗水的時候他就曾聽說過,這位主兒在藩地有一個綽號----活閻羅,殺盡外敵,亦對貪官污吏毫不留qíng,及至登基,更是抄家滅族,整頓朝政,絕不手軟,令文武百官畏之如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