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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5:35:15 作者: 風流書呆
閻羅王搖頭失笑,目中滿是柔qíng。這人在現實生活中過得清苦,便只能在夢裡找補找補,當真難為他了。待來日大庸國繁榮昌盛了,他想吃什麼就給他做,定要將他餵養得白白胖胖的。
「無事了,你下去吧。明早先給有姝示個警,切莫貿貿然出現,嚇著他。」即便知道那人並不懼怕鬼怪,閻羅王還是不厭其煩地告誡。
老祖越發體會到大王對小趙縣令的愛寵,忙不迭地答應了。
翌日,有姝剛睜眼就見chuáng頭擺放著一張紙條,上書:主人,奴家正是昨夜託夢的李媽媽,您若是想要洗漱,只管撫掌三下,熱水即刻就到。
有姝三撫掌,果然有一名老婦端著熱水盆進來,觀其長相,正是夢中那位李媽媽。她身後還跟著一連串鬼怪,年齡、xing別、身形,各有不同,但臉色均一樣慘白,在晨曦地照耀下完全看不見拉長的影子。
老婦放下水盆後本想親自伺候主人洗漱,卻被拒絕了。她仔細看了看,發現主人並無驚懼排斥之色,只是純粹的不習慣,這才開始介紹眾鬼。幾十、上百年道行的厲鬼,生前會的,死後記著,生前不會的,慢慢也都學會了。他們有的擅長烹飪,有的擅長手工,有的能讀書識字、吟詩作畫,倒也多才多藝。
為了投個好胎,他們恨不能把有姝當菩薩一樣供著,本還鬼氣森森的宅子,不過一夜就模樣大改。柴房裡堆滿柴火,灶房裡冒出炊煙,積滿灰塵的亭台樓閣又恢復了往日的整潔gān淨。
有姝在各處轉了轉,心裡十分滿意,尤其回到客廳,發現桌上已擺了熱氣騰騰的早膳,越發心qíng明媚。他吃了幾個蒸餃才意識到不對,招來老祖詢問,「李媽媽,我沒有多少積蓄,你這白面和豬ròu是從哪兒弄來的?」
自然是閻羅王給了家用啊!但老祖不敢明說,隨意編撰道,「主人您有所不知,這座宅子的主人連續換了五六個,個個都是富戶,為了以防不測便把金銀裝在罐子裡,埋在地下,日子久了竟連自己都不記得了,反倒便宜了咱們。」
「是嗎。」有姝半信半疑。
「是啊,您看,這就是奴家挖到的罐子。」老祖手掌一翻就變出一個沾滿泥土的瓦罐,裡面擺著幾錠銀子和幾片金葉子。
那金葉子脈絡分明,造型別致,顯然與上回閻羅王接濟自己的同屬一批。有姝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分明是小夥伴擔心自己生計,想要伸出援手,卻又怕遭到拒絕,這才輾轉送給老祖。
對方總是這樣默默相助,悄然離去,令有姝感動極了,也慚愧極了。他沒什麼好東西能回報,只得把桌上的早膳一樣挑了一份,擺放在香案上供奉。
乾清宮內,初登大寶的玄光帝正端坐上首,閉目養神,一眾宮女想要布膳,被他一一揮袖遣退。太監總管疑惑道,「皇上,可是飯菜不合口味?奴才讓他們重新做一批?」
雖說是御膳,但也並不豐盛,不過尋常幾樣糕點,幾道素菜,外加幾碟涼菜罷了。如今大庸國社稷初定,百廢待興,由新皇帶頭節儉,下面的官員紛紛響應。當然,新皇是實打實地開源節流,下面的人究竟怎麼對付,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他淡聲道,「不用再換,暫且等等。」
太監總管退至一旁,正尋思著主子究竟在等什麼,便見桌上白光連閃,竟莫名出現一盤蒸餃、兩個燒麥,卻是小趙縣令的供奉來了。新皇低笑幾聲,這才舉起筷子去夾蒸餃,心道:若是那人看見瓦罐里的金葉子還毫無反應,今晚我就得託夢去問問他還有沒有良心,怎麼不懂得感恩?
於是,這就是所謂的「默默付出,不圖回報」的真相。被蒙在鼓裡的有姝過得很歡暢,每天吃好喝好,還有鬼仆料理家務,他只需出門逛逛,去吏部催一催,一天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吏部還扣著他的述職報告,索要的賄賂從一萬叫到三萬,偏有姝是個倔脾氣,越是勒索威bī,越是不肯妥協,便就這麼耗著。他從人間煉獄一般的末世而來,比任何人都懂得平凡生活的美好,不給當官就算了,日子照過不誤。買了好吃的,好玩的,就捎給地府的小夥伴,跟他的牌位嘮嘮嗑。
新皇的御桌上總會莫名其妙冒出一大堆東西,有香包、畫卷、花朵、竹蜻蜓,甚至還有孩童才喜歡玩的撥làng鼓。若非新皇時時刻刻在周身布了結界和障眼法,許是會把一gān臣子嚇住。
這日早朝,他手裡忽然多了一隻銀紅色的金guī子,不免愣了愣,然後立刻拽入掌心,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待到下朝,回到寢殿,他攤開掌心細細打量,只見金guī子的脖頸處栓了一根絲線,也不知為何。
「魏琛,過來看看,它脖子上為何栓了一根線?」
太監總管湊近一看,當即笑了,「啟稟皇上,小趙縣令忒有童趣,這是讓您溜著金guī子玩呢!皇上您看著,奴才幫您溜一圈,奴才小時候經常這樣玩兒。」
他拽住絲線,把金guī子往空中拋去,只聽嗡嗡一陣微響,金guī子竟展開翅膀飛起來,卻因拴著脖子逃不掉,只能在殿內來迴繞。太監總管跟著繞了兩圈,這才把它還回去,臉上帶著意猶未盡的神色。
新皇從未玩過這種遊戲,冷厲嚴肅的面龐似冰雪一般融化,繼而目中沁出點點笑意,看似責備,實則寵溺道,「不去吏部催一催述職報告,整天就知道淘氣。不行,朕得回去看看。」
他白天總會抽出時間去探望小趙縣令,晚上也整宿陪著,儼然已把小趙縣令的家當成了自己的家,而這偌大宮殿不過是個擺設罷了。待他消失之後,太監總管揮揮拂塵,布下幾道障眼法。
閻羅王抵達鬼宅時,有姝正撅著屁股,在後花園裡捉蛐蛐。幾隻小鬼鑽入地底,幫他查探哪裡有蛐蛐窩,好讓他拿著鋤頭去挖,剛挖開dòng口,就有一隻方頭尖尾的qiáng壯蛐蛐跳出來,一蹦兩蹦地逃遠了。
有姝「哎呀」叫了一聲,連忙爬起來去追,卻見閻羅王已一指頭點在蛐蛐腦袋上,令它動彈不得。
在普通人看來,蛐蛐似乎沒察覺到危險,正趴在葉片上小憩,只需放輕腳步就能捉到。有姝控制好驚喜的表qíng,躡手躡腳走過去,把蛐蛐罩入自己親手編好的竹籠內。他絕不肯承認,之所以供奉那麼多玩具,正是想把小夥伴引來陪自己玩耍。現在目的達到,他自然很是歡喜,小嘴兒抿著,小酒窩擠著,黑白分明的眼眸閃閃發亮。
閻羅王哪能看不出他竊喜的表qíng,心裡蘇麻得厲害,面上卻不顯,待他把捉到的蛐蛐放入小陶罐,就坐在他身旁默默看他遊戲。
有姝拿著一根狗尾巴糙,不停撥弄兩隻蛐蛐,令它們斗在一處,眼角眉梢俱是鮮活靈動。
被冷待了半月,不知前程如何,不知後路在哪兒,他卻能自始至終保持樂觀的心態,且把自己照顧地好好的,令閻羅王又是心疼,又是寬慰。他想摸摸他柔軟的發頂,想把他攬入懷裡抱一抱,拍一拍,卻不得不按捺。若是揭破一切,以往能光明正大欣賞到的美景,日後都會化為泡影,總歸得不償失,還是算了吧……
閻羅王不急於一時,有些人卻等不得了。二房一家本還成竹在胸,卻遲遲不見有姝回來討要銀兩,這才知道大事不好。如今他們肩頭和四肢的刑具已重達幾百斤,莫說走路,連chuáng都下不了,皮ròu被箍得青紫,骨頭被壓得變形,已到瀕死的邊緣。
趙有才已瘦脫了形,正躺在拔步chuáng上苟延殘喘,一名小廝給他接屎接尿,一名丫鬟給他餵飯,房間裡夾雜著排泄物的臭味與飯菜香氣,令人作嘔。二老爺與二太太同樣癱瘓在chuáng,大小便失禁,弄得僕役怨聲載道。而趙有才的妻妾、兒女早就躲到鄉下去了,根本不敢與這幾個罪人同居一室,生怕被牽連。
「管家,管家,去把趙有姝找來!」趙有才預感自己大限將至,不得不服軟。他哪兒知道趙有姝竟那般倔qiáng,述職報告扣著就扣著,偏不行賄,鬼宅住著就住著,偏不搬家,真真是脾氣硬,命格也硬,鬼神都拿他毫無辦法。
管家領命而去,到得鬼宅,雙腿忍不住抖了抖。近段日子,他常常會跑來監視,哪能不知道這是個怎樣詭異的地方,而能在這種地方安然生活的小少爺又哪裡會是常人?跟他耗,早晚是個死字。
他剛抬起手,門就開了,一道yīn測測的嗓音在耳畔響起,「找誰啊?」
管家嚇得瑟瑟發抖,沖看不見身形的門房說道,「勞,勞煩這位,兄弟,給小少爺帶個話,就,就說我家主人請他過府一敘。」
「你家主人是誰?」yīn測測的嗓音又近了些許,順便帶來一股yīn風。
管家雙膝一軟就跪下了,顫聲道,「我家主人乃趙府二老爺,您就說家產的事好商量,讓小少爺無論如何去一趟。」話落屁滾尿流地跑了。
門房嗤笑一聲,這才回去稟報。
有姝抵達趙府時已至huáng昏,屋子裡十分yīn暗,更縈繞著一種難以名狀的臭味。趙府的三位主子分別躺在一張涼蓆上,雙目凹陷,骨瘦如柴,奄奄一息。趙有才為官多年,一身惡習難改,雖處於弱勢,卻依然放不下架子,詰問道,「趙有姝,你待如何?你若是嫌棄一萬兩銀子少了,我可以再給你加兩萬。」
三萬兩銀子,正是吏部的要價,這裡面沒有趙有才的手筆,有姝無論如何也不相信。他越是使這些yīn謀詭計,有姝就越不想成全,擺手道,「不拘一萬、兩萬、三萬,我都不要。我這就立個字據,把家產全送給你們,這總成了吧?」
「你可不能不要啊!」趙有才尚未開腔,二太太就尖叫起來,扭曲的臉龐活似見鬼了一般。
「趙有姝,別給臉不要臉!你那述職報告還扣在吏部,若是沒有我幫忙疏通,你得在京城裡等一輩子!你寒窗苦讀十餘載,難道就為了當一個芝麻小官?就為了虛耗光yīn?你甘心嗎?」趙有才終於亮出底牌。
有姝垂眸斂目,老神在在。
與此同時,前往各地巡察的欽差大臣歐泰已回到京城,正站在金鑾殿上回話,文武百官分列兩旁,神qíng肅穆。歐泰拿出一沓卷宗,均為被他先斬後奏的貪官名錄,令眾臣脊背生寒,復又聽他話鋒一轉,對遂昌縣令趙有姝大誇特夸。
麗水府官員要麼被土匪殺死,要麼被革職查辦,這位趙縣令竟是碩果僅存的一位清官,如何不招眼?且他歸京時輕車簡從,喬裝改扮,當地百姓無一人知曉,待新任知府露面,大家才恍然,緊接著跑到城門口痛哭,又做了許多萬民傘,讓欽差大臣代為jiāo付。
萬民傘一把接一把,足以遮天蔽日,目下已經撐開,擺放在金鑾殿外的空地上,遠遠看去錦繡一片,彩綢紛飛,壯觀極了。新皇對這位趙縣令讚不絕口,末了看向吏部尚書,問道,「趙縣令的述職報告你可曾批覆?拿來讓朕看看。」
吏部尚書依稀聽說過趙縣令的名諱,卻不是因為對方耀眼奪目的政績,而是有下屬曾在他面前念叨,說底下來了個死摳門的芝麻官,連幾萬兩的敲門磚都不肯買。地方官員前來吏部報導,首先要jiāo足銀兩,然後才給評定等級、安排職位,這本是常規,吏部尚書聽過也就罷了,還jiāo代下屬千萬把他卡死,好叫他明白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