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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5:35:15 作者: 風流書呆
走在路上可以看見原本堆滿泥沙的田地被清理gān淨了,種下去的稻穀冒出點點綠芽;倒塌的房屋蓋起來了,主家正招呼鄉鄰前來飲宴;失去父母的孩童被寺廟、育嬰堂等處收容,不至於顛沛流離、居無定所。原本形如枯槁,麻木不仁的百姓,眼裡又有了希望與活力。
有姝沿著河堤一路暗訪,這裡走走,那裡看看,與很多人攀談,與很多人說笑。這在往昔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qíng況。他對陌生人的戒備依然沒有減少,卻也不再封閉自己的心,而是盡qíng讓雨露灑進去,讓微風拂過去,讓陽光照進去。
他對世界的認知不再停留於末世一般的灰暗,而是多姿多彩、馥郁芬芳。更美好的是,這一切改變還源於他的執著與努力。他一路抿著嘴,翹著唇角,慢慢走回縣衙,坐下後才發現雙腿酸痛得厲害。
小廝立即給他端來一盆熱水,想幫他洗腳。
「我自己來,你下去吧。」有姝脫掉髒污不堪的靴子,朝下一倒,嘩啦啦掉出許多沙子。
小廝垂頭暗笑,卻也知道縣太爺十分親民,能自己做的事絕不假他人之手,便乖乖下去了。
有姝把兩隻靴子裡的泥沙都倒gān淨,又把黑乎乎的襪子脫掉,這才將雙足浸入熱水中。他舒服的吐出一口氣,左腳踩踩右腳,右腳踩踩左腳,兀自玩了一會兒,竟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片刻後,屋內憑空出現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輕輕走到他身邊,彎腰細看。
有姝已連續大半月沒睡過囫圇覺,已是jīng疲力盡。全府災民都已安置妥當,又親自暗訪查探一番,確定沒有yīn奉陽違,瞞上欺下的qíng況發生,他這才放鬆下來,幾乎不到半息就睡得死沉,許是地龍翻身都不會醒。
男子在他身旁坐下,歪著頭,支著腮側,默默觀看,然後低聲笑了。小趙縣令睡死了竟然會流口水,且還咂摸著嘴,發出咀嚼食物的聲音,也不知在夢裡吃到什麼山珍海味。這副睡相當真有些憨傻,但也十分有趣。
不過倒也為難他了。這麼些天以來,他竟跟災民一樣,頓頓只吃稀粥加鹹菜,眼看著迅速消瘦下去。男子猶記得上一回見他,他還白白嫩嫩,水水潤潤,像青松蒼竹一般挺拔俊秀,現在卻成了一顆發huáng的豆芽菜,縮在椅子裡的模樣令人揪心。
男子慢慢皺緊眉頭,伸出手撫了撫小趙縣令蒼白的臉頰,又把他嘴角的唾液抹去。男子竟也不嫌髒,盯著濕漉漉的指尖,不知在想些什麼,好半天才掏出帕子擦拭,然後把小趙縣令的右手握在掌心,測量他手腕的粗細。
「又瘦了。」低沉的嗓音在屋內回dàng,透著些許無奈,又透著些許心疼。
他愛不釋手地把玩著小趙縣令細細的五根手指,將它們扣在自己指間,又放在自己胸膛,然後置於唇邊緩緩摩挲,似在嗅聞,又似在親吻。片刻後,他才意識到小趙縣令的雙足還泡在水裡,連忙彎腰去試探溫度,察覺到水已經變涼,立即用三昧真火加熱。
水溫漸漸升高,白色的霧氣蒸騰而上,令小趙縣令蒼白的皮膚泛出米分色。男子垂頭看了幾眼,又站起來走了兩圈,才似下定決心一般挽起袖子,去給他搓腳。他仿佛很少做這種事,又擔心把人弄醒,頗有些慌亂無措。然而把小趙縣令秀美雙足放置在掌心把玩的歡愉已超過了做賊心虛的緊張感,他洗著洗著竟從容起來,越發慢條斯理,不緊不慢。
把每一根圓潤的小腳趾都搓洗gān淨,又用銀針輕輕戳破腳底的幾個水泡,敷上藥,他這才把人抱到chuáng上,輕輕脫掉外袍,蓋好被子。看著呼呼大睡,且又流出許多口水的某人,他搖頭莞爾,心中又是酸麻脹痛,又是歡喜無限。
從書架上拿了一本書,斜倚在小趙縣令身邊翻看,待他踢被子了就蓋一蓋,魘住了就拍一拍,打鼾了捏捏鼻子,夢囈了揉揉唇珠,倒也樂趣無窮。男子越待下去越是難以抽身,竟連令牌亮了數次都不予理會,若非一隻傳訊符破窗而入,當真會直接住下。
男子消失以後,沒人替自己蓋被子的有姝立刻轉醒,先是在身邊摸索,然後才迷迷瞪瞪地半坐而起。
「我不是在洗腳嗎?」足過了一刻鐘,他才找回記憶,發現洗腳盆還放在屋裡,水已經涼了卻沒倒掉,可見不是小廝過來幫自己把腳洗gān淨,然後弄到chuáng上。他們辦事很周全,不會gān一半留一半。
「那是誰把我抱上來的?難道是我夢遊?」他腦中隱約冒出一個猜測,心裡頓時暖乎乎的,更為安然的睡了。
災qíng緩解過後,不僅僅是麗水一地,全國的受災地區都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dàng。這震dàng來自於朝廷、新皇,起因皆與災銀有關。先皇xing好奢靡、揮霍無度,以至於國庫連年空虛。這次的賑災款項全是五皇子從藩地運來的私銀。以一藩之地供養全國災區本就是杯水車薪,卻沒料這些銀子十之八九都沒落到災民頭上,反而被各地官員中飽私囊。
災民們活不下去自然就會奮起反抗,一月之間,相繼有五六個州府發生了大規模的民亂,若非五皇子的軍隊訓練有素,戰力qiáng悍,大庸國早就分崩離析了。五皇子剛登上皇位就發生這樣的禍亂,他的震怒可想而知,立即派遣心腹去各州審查災銀去向。
麗水府也在審查之列,而且qíng況極為嚴重。上至知府,下至胥吏,都貪墨過賑災錢糧,連欽差大臣也被腐化,與之同流合污陷害忠良。案qíng查明之後,王知府被判凌遲,欽差被判斬首,余等從犯或流三千、或徙經年、或免職查辦,各得其咎。其他州府亦血流成河、人頭紛飛。
事畢,本還人滿為患的縣衙、府衙竟都清空大半,新皇立即寫下罪己詔,誠告天地;然後連續加開三年恩科,選拔有識之士;又免了百姓五年賦稅;並為先皇時期被迫害的許多忠臣、良臣、能臣平反,命他們重新回朝廷效力。
連番動作之下,岌岌可危的江山社稷保住了,惶惶不可終日的民心穩定了,除了貪官污吏,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有姝如今已搬到府衙辦公,原以為王向才死後,自己或許會升任知府,哪料歐泰臨走時竟又給他帶來一張聖旨,說是讓他回京述職。按理來說地方官員最短三年述職一次,「趙有姝」才到遂昌一年半,且此時正是官衙缺人的時候,怎會把自己調走呢?
難道說皇上看重我的能力,想把我調到京城去?這位新皇對百姓兼愛無私,對官員賞罰分明,有仁者之風,亦有霸者之威,處事風格越看越像主子。這樣想著,有姝立刻接了聖旨,準備入京,轉而思及麗水的百姓,又猶豫了。
歐泰明白他的顧慮,連忙安撫道,「小趙縣令你放心,麗水府的繼任者乃曾經的河東同知,因堅守本心,為民請命,被上峰栽贓陷害,免官流放,現已平反,也是一位難得的好官。他必然不會讓你的心血付諸流水,更不會讓你的百姓蒙冤受屈。你若是還不放心,可以隔段時間回來看看。」
有姝思忖片刻,終是決定前往京城。他不好對新來的官員指手畫腳,只能把自己的治理心得寫成小冊子,當禮物贈送。一應政務jiāo接完畢,他慢騰騰地走回後院,準備收拾行李出發。
當初「趙有姝」貪墨的那些金銀財寶,現在全被他賣得一gān二淨,唯余幾件衣服幾雙鞋襪,還有兩箱書籍。他在匣子裡掏了又掏才摸出幾兩碎銀,竟連上京的盤纏都不夠,這才遲鈍地意識到金錢的重要xing。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沒錢我怎麼上路?」他坐在椅子上,眼神有些呆滯。
恰在此時,閻羅王忽然出現,先是在雜亂無章的屋子裡轉了幾圈,然後坐在他身邊,一面查看他打了許多補丁的衣服,一面柔聲詢問,「怎麼,沒盤纏上京?」
有姝本想點頭,所幸在最後一刻及時打住,這才意識到對方又在試探自己。好狡猾啊,差點就上當了!
第74章 王者
有姝的下巴雖然沒點下去,但腮側的肌ròu緊繃了一瞬又立刻放鬆,如此細微的表qíng照樣沒能逃過閻羅王的眼睛。他心裡暗笑,面上卻不顯,在屋內走來走去,四處查看,然後頻頻搖頭。
「廉潔勤政、愛民如子」本是為官之本,這人的確做得很好,但對待自己卻著實有些苛刻了。別的官員告老還鄉或上京述職時,僅金銀財寶就有十幾車,更別提一溜兒如花美眷。然而他卻只有一個小小的包裹和兩個半舊的箱籠,所有行李加起來竟不值二錢銀子。都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他把雪花銀全用在百姓身上,自己臨走卻連盤纏都湊不齊。
真不知該贊他才好還是罵他才好,不該拿的銀子沒拿,該拿的俸祿竟也捐出去,也不想想萬一自己要應急的時候當如何?閻羅王長嘆一聲,似是十分無奈,卻也萬分疼惜。
他本想摸摸小趙縣令柔軟的發頂,卻又及時收回手,見對方假作不知,拿起一本書心不在焉地翻看,且小身板繃得筆直,從表qíng到動作都十分僵硬,又忍不住發笑。罷了,他不為自己打算,總有人會念著他。
這樣一想,閻羅王曲指在他空空如也的錢匣上敲了敲,又招手喚來窗台上徘徊的一隻花貓,令它將之拱落桌面。砰地一聲悶響,匣子摔成兩半,隱有金色光芒從裂fèng中透出。
有姝狀似埋頭看書,眼角餘光卻一直盯著閻羅王,見此qíng景,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對方一定是看出了自己的窘境,想辦法接濟自己。他如此慷慨大方,解人憂難,活著的時候一定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有姝感動萬分,對於這份qíng誼也就安心接受了,忖道:來日攢夠銀錢便製作一些jīng巧的祭品,燒給對方當回禮。他撿起錢匣,從盒蓋的夾層里翻出幾片金葉子,換算成白銀的話足有一百兩,當真是一筆橫財。
一百兩,是不是太多了點?有姝迅速把路上的花費合計出來:抵達京城,頂天也就耗銀十五兩,另有三十五兩用來找地方安置,還有五十兩結餘。一下給這麼多,他不得不懷疑閻羅王又在考驗自己的廉潔度,於是便把多出的金葉子刨到一邊,買了米麵、衣服、布匹、棉被、蔬果等物,分別送往麗水府的幾個育嬰堂。
見他如此行事,閻羅王哭笑不得。多出的五十兩本是讓他拿去買點好吃的補補身體,他竟轉眼就捐出去,真是榆木腦袋。然而他越是木訥耿直,閻羅王就越是欣賞愛重,便也只能隨他去了。
準備妥當之後,有姝雇了一名車夫送自己上京。他並沒大張旗鼓,而是喬裝改扮,默默離開,任誰也想不到這輛簡陋的牛車內坐著的竟是救活了麗水府數萬萬百姓的趙青天。
車輛晃晃悠悠行駛在官道上,兩旁是炊煙繚繞的村莊,有耕牛和農夫在田地里勞作,還有小孩在田埂上嬉戲。有姝坐在車轅上,遙望這寧靜美好的一切。似想到什麼,他將jīng神力bī於雙眼,抬頭看去,只見原本怨氣重重、鬼影森森的天空,現如今已是huáng旗紫蓋、風雨皆休,好一番乾坤朗朗的太平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