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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5:35:15 作者: 風流書呆
這裡難道是huáng泉路?這樣想著,有姝也順著人流朝前走。因冥府的時間流速與陽世同步,所以他必須趕在明早之前回去。他的身體如今還躺在大牢里,若天亮尚未還魂,衙役會判定他已經死亡,然後隨便挖個坑埋了,更甚者,他們會將他額頭的離魂符抹掉,讓他永遠滯留在地府。
緊迫之下,有姝不得不擠開兩旁的鬼魂,悶頭往前沖,一不小心撞倒一位老嫗,連忙彎腰去扶。老嫗呻吟著站起來,定定看他幾眼後驚叫道,「哎呀,這不是小趙縣令嗎?您,您怎麼也死了啊?那我兒子、媳婦、孫子、孫女可怎麼辦啊?」
老嫗說著說著竟嚎啕大哭起來,吸引了周圍鬼魂的注意。直到此時,他們才發現一隻生魂竟混了進來,且這生魂還是遂昌的父母官。冥府是凡間的倒影,也就是說凡間有多大,冥府就有多廣,這條huáng泉路好巧不巧,正是麗水府鬼魂前往冥府的官道,而這些鬼魂全是在災害中死亡的百姓。
他們人數已達十幾萬,把偌大一條huáng泉路擠得滿滿當當,還有人因魂體孱弱被擠到路旁的荊棘叢里,扎得兩腿血ròu模糊。但只要細細一看,就會發現他們絕大多數來自於其他縣城,遂昌的鬼魂少之又少,只因遂昌出了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好官,為護持百姓連全部身家都捐出去,養活了一方水土。
其他縣城的百姓覺得自己無福才遇不上那樣的好官,但並不妨礙他們對小趙縣令充滿敬仰與愛戴。在前往冥府的路上,只要遇見遂昌的鬼魂,他們必定會湊過去與之攀談,一定要讓他們反覆敘述小趙縣令是如何救苦救難,幫扶百姓的,且都熱切盼望著投胎之後能降生在遂昌,那才算是一條真正的活路。
遂昌近段日子也死了不少人,但都不是餓死,而是染了瘟疫不治身亡。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像那老嫗就是得疫病死的。她被小趙縣令轉移到隔離區,每天都有飯吃,有藥喝,臨死那天小趙縣令還親自給她把了脈,施了一劑猛藥,然她年老體衰,還是沒能挺過去。看見大碗大碗的好藥làng費在自己這個行將就木之人身上,老嫗慚愧極了,曾一再要求小趙縣令停止給自己治療,小趙縣令卻告訴她:每一條生命都是寶貴的,不到最後一刻他不會放棄任何一人。
這句話令老嫗失聲痛哭,然後帶著心滿意足的微笑離開人世。因為她知道有小趙縣令在,她的兒子、兒媳、孫子、孫女,就一定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這輩子生在遂昌,活在小趙縣令治下,真是值了。
故此,你可以想像當她在huáng泉路上遇見小趙縣令時是何等的悲痛絕望。
有姝記憶力驚人,也很快認出老嫗,連忙拍打她脊背安撫,然後把事qíng經過簡單jiāo代一遍。周圍的亡魂聽說這是大名鼎鼎的小趙縣令,全都豎著耳朵傾聽,此時不免群qíng激動,立刻似海水分流一般空出一條筆直的道路,揚聲喊道,「前面的死鬼快讓讓,這裡是小趙縣令!他蒙冤受屈,正值生死存亡之際,得去冥府大殿敲鳴冤鼓。讓讓啊,快讓讓!」
老嫗也推著有姝後背,催他趕緊走。
「真是小趙縣令嗎?」
「快快快,快讓到一邊去!別誤了小趙縣令的大事!」
「大庸難得出這麼一個好官,竟也容不得嗎?定然是王向才那個王八蛋gān的!他將來必定不得好死!」
「真是小趙縣令,他親自給我端過米粥!我認得他!快讓讓!」
亡魂們聞風而動,你點點我後背,我戳戳你後腰,把這個消息一直傳遞到最前方,然後奇蹟般的,在這條望不見盡頭的huáng泉路上竟迅速分開一條通道,讓有姝暢通無阻地過去。因為路變窄了,很多亡魂被擠到荊棘叢里,弄得滿身是傷,卻都毫無怨言,還連連催促小趙縣令快走。
小趙縣令不僅是遂昌百姓的頭頂青天,亦是各縣鄉民的心中明鏡。這樣的好官絕不能死在那群畜生手裡。
見此qíng景,有姝百感jiāo集,卻因時間緊迫,無法停下來與大家告別。他一面疾奔一面大聲說著「謝謝」,往隱藏在黑暗盡頭的冥府去了。
跑了不知多久,前方終於出現一座巍峨城樓,有鬼差拿著劍戟守在城門口,查問過往鬼魂。有姝還未跑到近前,就有許多鬼魂在向他招手,「小趙縣令,來這裡,我們幫您占好了位置!」
原來入城還要排隊,於是就有人總占著第一位,小趙縣令不來,他們就讓後面的鬼魂進去,小趙縣令一來,自然是他優先。
有姝連聲說著感謝的話,走到那鬼差跟前攤開雙臂,讓對方檢查。鬼差嗅了嗅,驚疑道,「你怎麼是生魂?按照規矩,生魂不得入城,除非……」他捻著拇指,表qíng貪婪。
此處是麗水府的huáng泉路,擔任守城之責的鬼差自然也是麗水府籍的亡魂。侍衛長恰好來自於遂昌,聞聽此言疾步走過去,一巴掌把那侍衛的腦袋都快扇掉了,rǔ罵道,「我cao你奶奶個腿兒!連我們小趙縣令都敢刁難!告訴你,現在閻王爺早就換了,你若是還改不掉收受賄賂的惡習,老子就把你告上去,扒皮抽筋下油鍋,扔進餓鬼道!」
侍衛駭得瑟瑟發抖,連忙跪下請罪。侍衛長也不管他,拽住有姝就往城裡去,行至一處牌樓前,指點道,「大人,只管上去敲那鳴冤鼓,自然有鬼差帶您去幽冥殿。您別怕,在這麗水府地界,沒有鬼魂會傷您。」
有姝自己看不見,但鬼差卻頗有些道行,能夠隱隱感覺到他透體而出的功德金光。那是一種慈悲而又溫暖的感覺,一旦靠近,體內的戾氣都會被淨化,便是再厲害的冤鬼也不忍下殺手。更何況小趙縣令的清名早已傳遍地上地下,不知多少人家中供著他的長生牌,牌光照耀同樣也是一道護身之法。
有姝一再道謝,然後拿起木槌用力敲了幾下,果然有兩名鬼差匆匆趕來,將他帶往城中心。那侍衛長等他消失在道路盡頭才轉回去當差。
一行人走得很快,到達一處殿宇,其中一個鬼差似是在確認,「你是遂昌縣令趙有姝,生魂,攜有功德金光,且還是夏啟國師後人?」
有姝以為這是例行詢問,便點頭答是。兩鬼差互相對視,目中隱現喜色。他們不著痕跡的改了道,將有姝帶到一座yīn森地宮前,有一鬼差離開一會兒,說進去通稟,片刻後匆匆跑來,將手中的一塊黑色令牌拍在有姝額頭。
一道黑光閃過,緊接著就是一陣眩暈,當有姝恢復清明時,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座空曠的大殿之內,大殿由八根立柱支撐,其上雕刻著玄奧符文,每根立柱都連著粗大的鎖鏈,最終綁縛在一隻青面獠牙的厲鬼身上。厲鬼盤坐於八柱中心,四周的地磚同樣繪有陣法圖形,時時閃爍幽光。
有姝仔細查看陣圖,竟無法在老翁的傳承中找到類似者,但由其中的幾句符文推斷這應該是一個封印法陣,驅動力來自於地府鬼氣。也就是說被封印的這隻鬼若想重獲自由,除非等到地府再無一隻亡魂的那天,而亡魂但凡靠近法陣三尺之內,就會被自動吸附進去,成為供養大陣的養料。
地府無魂又怎能稱之為地府?由此可見,這厲鬼來頭頗大,而鎮壓他的人更是技高一籌。有姝心中疑竇叢生,已然明白自己被算計了。把他一個生魂帶到此處,以生氣腐蝕陣法中的死氣,又有功德金光加持,陣法許是會被破壞,若不幸毀壞的是陣眼,這厲鬼頃刻間就能掙脫束縛。
他立刻遠遠避開,靜靜觀望。
那厲鬼等了許久都不見有姝自投羅網,只得沖他招手,「你就是遂昌縣令趙有姝?聽說你有冤qíng要訴。」
想來之前那鬼差來過一趟,已把自己qíng況告訴他了。但他究竟什麼來頭,張口就問自己冤qíng?若非有姝見過真正的閻羅王,依這厲鬼的語氣,還真會把他當成幽冥之主。
「在下確是趙有姝,敢問閣下是誰?」有姝略一拱手。
「你來找本王鳴冤,卻還詢問本王是誰?」厲鬼站起來,抖了抖身上的玄色皇袍。
有姝指了指立柱,又指了指鎖鏈,無聲表達自己的疑惑。在未探明qíng況之前,他還是少說話為妙。
厲鬼雙目充血,隱現怒意,卻又勉qiáng按捺住,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說來話長,本王原是冥府之主,卻被聻之獄的魔頭篡了位,將本王封印在此處。你看看人間是否洪水肆nüè,旱魃橫行,官吏腐敗,國君無道,民不聊生?這都是魔頭篡位導致的天罰。若再不把本王放出去重整冥府,早晚人間會變成地獄,地獄會變成人間。你是難得的好官,焉能棄百姓於不顧?你救了本王就是救了百姓,救了大庸,救了天下。」
他說那麼多,有姝卻只關注一點,「間之獄?那是什麼?」
「不是間,是聻,鬼死為聻。地獄有十八層,而聻之獄猶在地府之下,乃所有鬼怪妖邪無法踏足之地。如今端坐在幽冥殿中的閻羅王就是聻之獄的魔頭,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手段竟取本王而代之,還殺害了本王的二十四獄主與十殿閻羅,末了全換上他的心腹。正是因為他為禍地府,才導致人間哀鴻遍野,餓殍滿道。」話落,厲鬼再次長嘆,卻因長得太過猙獰醜陋,看上去不顯慈悲,反而極為可怖。
有姝微微踏前一步,似乎被說動了。
厲鬼目中放she出狂喜的光芒,又迅速掩去,焦慮不堪地等待著他的靠近。恰在此時,高大男子領著幾位獄主匆匆趕到,本打算把有姝拉出來,卻又猝然停步,然後略施法術將眾人身形隱去。
「主子,您想gān什麼?把人帶出來要緊!」一位獄主低聲說道。
「再看看。」男子擺手。
因男子道行高深,有姝竟絲毫未曾察覺他的到來,更別提早已被封印的厲鬼。他繞著法陣走了兩圈,徐徐開口,「這麼著,我給你分析分析,你看看我說的對不對?」
厲鬼心生不耐,催促道,「你先放本王出去,再述說你的冤屈不遲。你只需把雙手按在這枚字符之上就可以了,是不是輕而易舉?屆時本王不但會狠狠懲治你的仇家,還會賜你五百年陽壽外加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這對普通人而言已是最大的誘惑,即便當朝國主站在此處也未必能抗拒得了。
有姝定睛一看,那枚字符好巧不巧,正在陣眼之上。他不為所動,逕自道,「是這樣,我發現你的說辭有前後不一之處。旁的證據我拿不出來,我就說兩點:第一,我曾被抓去地府審問,第四獄主說凡間的貪官都是從畜生道逃過去的。當時我就想,畜生道的畜生怎麼可能越道投胎?難道閻羅王都不管的嗎?等他們禍害了無數百姓再來清算,是不是有些遲了?第二,我入城之時因是生魂,曾被索取過銀兩。侍衛長說『現在閻王爺早就換了,你若是還改不掉收受賄賂的惡習,老子就把你告上去,扒皮抽筋下油鍋,扔進餓鬼道』。由此我推斷:一,你在位時,yīn間吏治與凡間一樣腐敗;二,六道輪迴在你的管理之下早就亂套了,以至於人不人鬼不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