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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5:35:15 作者: 風流書呆
小廝立刻拆台,令有姝又是懊惱又是慌亂。他用手掌捂著喉結,氣短道,「昨兒的確放少了,但今天又放太多,你回頭告訴他,讓他掂量著放,最好是不多不少。」話落垂頭,繼續啪嗒啪嗒掉眼淚。
被嗆到的人若是qiáng忍著不咳出來,那滋味簡直一言難盡。有姝極想用腦袋撞牆,卻還得裝出一副被辣到了,其實沒什麼大事的模樣。小廝給他倒了一杯涼茶,然後跑去廚房帶話。他前腳剛走,男子後腳就消失,也不知看出什麼破綻沒有。
有姝顧不得去深想,立刻仰倒在椅子上不停捶打胸口,然後沒命的咳嗽,眼角、鼻頭均濕漉漉,紅彤彤,淚珠、鼻涕也沾了滿腮,模樣看上去既láng狽又有些可笑。當他終於把氣管里的飯粒咳出來時,並不知道本已消失的男子,實則還在廳中。他不過隱去了身形,轉而坐在有姝身旁,偏著頭,支著下顎,一瞬不瞬地盯著對方。
眼見有姝終於緩過勁兒來,卻不敢去刨飯,而是讓小廝換了兩個大白饅頭,泄憤一般狂啃,他終是低低笑起來。
有姝只要嘴巴一咧或者微微一抿,兩腮的酒窩就會若隱若現。他張嘴去咬饅頭,忽然覺得酒窩處涼了涼,像是冬天的時候落了一粒雪籽兒進去,觸感十分真切。
什麼東西?他心生狐疑,探手一摸卻空無一物,於是繼續咬饅頭,咬了幾口又覺得酒窩微微發涼,再去摸卻並無異狀。反覆幾次之後他終於察覺不對,用警惕的目光打量四周,還把全部jīng神力bī入眼球掃視。
屋子裡十分gān淨,連個鬼影都沒有。難道是我的錯覺?有時候人體的確會感覺到忽冷忽熱,這是內火太燥的緣故。這樣想著,他又放鬆下來,撕開一塊饅頭去蘸炒豬肝的汁。
坐在他身旁的男子堪堪收回戳酒窩的指尖,愉悅地低笑。欣賞完小趙縣令的吃相,他並不曾離開,而是跟著去往書房,想看看對方私底下都會gān些什麼。此時太陽已經落山,房裡點了一盞昏huáng的油燈,燈芯似乎快燃盡了,正劈啪作響。
「老爺,奴婢幫您換一根燈芯,再添一點燈油,免得傷眼。」一名長相清秀的婢女細聲細氣地道。
「換一根燈芯可以,但不要添燈油,làng費。我一會兒就睡了。」有姝把全部家產拿去買糧食之後,手裡當真沒有一點余錢,現在越來越有葛朗台的風範。他拿出一本書慢慢閱覽,見婢女總是不走,還衝自己不停眨眼,於是懵里懵懂地問,「怎麼,還有事?」
婢女揉了揉幾yù抽筋的眼睛,灰溜溜地下去了。這位縣太爺究竟是明白人還是裝糊塗?那麼明顯的訊號都接收不到?
有姝的確接收不到,高大男子卻深諳其意,不免冷哼一聲,復又盯著不解風qíng的小趙縣令,啞然失笑。若非親眼所見,他絕不相信現在這個心思單純的趙有姝會是之前那個大jian大惡之人。但生死薄上明明白白記著,定然不會有錯,除了知錯能改亡羊補牢,倒也沒有更合理的解釋。
改了就好,誰年少時沒gān過一兩件荒唐事呢?這樣想著,男子伸出手摸了摸小趙縣令的腦袋。
有姝忽然感覺頭頂涼颼颼的,立即把帽子戴上,看了幾頁書,又把抽屜里的一罐知了拿出來搖一搖,聽一聽,這才美滋滋的去睡覺。瞥見他的「玩具」,男子不免又是一陣低笑,等他睡著了才漸漸消失。
男子憑空出現在十里之外,身旁已跟隨了兩名同樣佩戴面具的獄主。他低聲詢問,「事qíng都辦妥了?」
「辦妥了,畜生道的裂fèng已經堵住。敢問主子,那些已經托生的畜生該如何處置?」
「留待天譴之後一塊兒解決。」男子舉步yù走,似想起什麼又言,「既來了麗水府,便去看看麗水的官員都在gān些什麼吧。」
兩名獄主躬身應諾,先是到了王知府住處,發現他正摟著兩名美貌女子顛鸞倒鳳,畫面不堪入目,便又去了下屬各縣,眾位縣太爺要麼飲酒作樂,要麼密謀陷害他人,要麼躲在庫房裡點算錢財,均是一副貪婪而又yīn毒的嘴臉。
三人一一看過,目光漸冷,唯獨閻羅王似想到什麼,漆黑瞳仁泛出幾縷笑意。有獄主提議去遂昌縣看一看,被他立即否定,「不用去了,本王剛從那兒過來,這麗水府,大約只有趙有姝一位官員堪稱民之表率。」
見主子對趙有姝評價如此之高,兩位獄主皆目露驚訝,卻不敢多問,往黑暗裡踏前一步就齊齊消失。
這日,有姝吃完早飯準備去衙門辦公。他習慣xing地抬頭望天,發現空中的黑雲越來越厚重,仿佛伸手就能觸到,而在雲層中穿梭的細瘦龍影也由原本的幾十條增加到上百條,預示著一場天災很快就來。
更糟糕的是,除了龍影,地底還冒出一縷縷黑煙,直往過路行人的身體裡鑽。有姝知道那是瘟氣,乃四處飄dàng的冤鬼所化,在天災過後想來還有一場大規模的瘟疫會爆發。
所幸他腦子裡儲存了雜七雜八的知識體系,其中就包括中西醫,於是結合幾千年的中醫jīng髓,迅速組合出一張預防疫病且效果頗佳的方子。他謝絕了今日前來約談的糧商,即刻張榜出去求購藥材,沒過幾天便迎來大批藥商。
遂昌縣的百姓已經習慣了縣太爺偶爾抽瘋的行為,只在一旁看個熱鬧,議論兩句也就罷了。
這日,有姝約了幾名藥商驗貨,剛把一株糙藥湊到鼻端嗅聞,就聽外面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仿佛有很多人正試圖往裡沖。他走到窗邊一看,卻是王福領著一名官員打扮的男子闖進來,後面跟著許多帶刀侍衛,氣勢洶洶的表qíng昭示著他們來者不善。
王福一腳踹開房門,罵罵咧咧開口,「滾滾滾,全給爺爺我滾蛋!吳知縣有事要辦!」吳知縣乃南面龍泉縣的父母官,與王知府關係十分親厚,手段亦非常狠辣。他女兒如今是王知府的二姨太太,頗為受寵,他在麗水也很有臉面。
眾人聽說是他,立即告辭,心道幸好王福來得早,否則真把藥材運來遂昌,趙縣令卻又出了事,途中的花費算誰的?趙縣令得罪了王知府,仕途也算是走到頭了。
有姝並不邀請二人落座,端起茶杯灌了一口,態度十分悠閒。因為他剛從餓死鬼那裡得來消息,朝中三巨頭的訃告這會兒已經入了縣城,正在送來官衙的路上。然而他還是放心的太早了,只見身旁的空位扭曲一瞬,再恢復正常時就有一名高大男子坐在上面,目光如炬。
有姝手一抖,差點把茶水餵進鼻孔,所幸在最後一刻及時打住。他慢慢地喝了一口茶,再輕輕放下茶杯,自覺表現的很從容優雅,不失風範。然而他並不知道,這些日子,某人已對他私下裡的德行了如指掌。只有在茶水滾燙的時候他才會小口去抿,若溫度適中,素來是仰頭就灌,仿若牛嚼牡丹。
自己一來他就改灌為抿,表現的實在太過刻意,反而露了行跡。男子想笑,卻又勉qiáng按捺住,手掌一翻就憑空變出一沓公文,用硃批勾勾畫畫,很是自在。
有姝不著痕跡地吐出一口氣,這才看向吳知縣,「吳大人,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吳知縣也不廢話,態度qiáng硬地道,「趙大人,聽說你籌到十八萬兩銀子,日前準備用來購糧?我那裡有一批糧食正好要出售,賣予你如何?」
各縣糧庫里哪有什麼糧食?要麼被這些地方官高價倒賣給糧商,要麼衙門裡的胥吏你拿一袋我拿一袋,剩下的少許才會jiāo給朝廷,最後再上一封告罪的摺子,說縣裡受了災,糧食減產,自己無能為力云云。這都是官場上的潛規則,有姝已從「趙有姝」的記憶中得知,自然不會答應。他們明著說賣,實則是qiáng搶,要走銀子便給你送幾袋沙子,讓你有苦難言。
「吳大人,聽說龍泉縣糧倉里的老鼠都快餓死了,你拿什麼賣糧?」有姝一語揭破。
吳知縣冷笑,「本官說賣糧那是給你臉面,若是我想要,直接讓人把銀子拖走也就是了。趙有姝,勸你識相點兒,你已在王知府那裡記了名,往後若是有個什麼行差踏錯,再要後悔就來不及了。」
「你在威脅我?」有姝擰眉。
審批公文的男子也抬頭看去,目光冷厲。
吳知縣莫名覺得身體發寒,雙手抱了抱肩膀,qiáng撐道,「本官是在告誡你,莫要擋了別人的路。須知那些擋路石唯一的下場就是被人搬走,隨意扔掉。這糧食你不買也可以,但十八萬兩銀子必須給我。你若識趣,我或許能在王大人面前替你美言幾句,留一條小命。常山縣的鄧大人你知道吧?他當年死的那叫一個慘!」
鄧知縣也是忠勇正直之人,因不肯與王知府同流合污,回老家省親時被山匪砍死在路旁,妻子女兒也被擄走,現在不知流落在何方。但想來,下場定然比活著更淒涼。
有姝本就知道地方官與山匪已經勾結在一起,自然就能猜到鄧大人真正的死因。他眼角餘光瞥見男子忽然站起,大步行至吳知縣跟前,垂眸盯視。他的目光極具穿透力,哪怕不顯身形,吳知縣也本能地察覺到寒冷與恐懼。
「你屋子裡究竟放了幾個冰盆?」他抱緊雙臂,抖抖索索開口。
有姝發現他手背與面龐已起了很多jī皮疙瘩,汗毛也根根倒豎,卻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閻羅王給盯上了,不免在心裡替他默哀半息。你說你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趕在閻羅王監視我的時候來,你不是找死嗎?
有姝心中慡快,面上卻絲毫不露,搖頭道,「一個冰盆也沒放。」與此同時,儘量避免與高大男子視線相觸。
吳知縣似是不信,伸長脖子在屋子裡看來看去,表qíng越加不安。王福見他扯著扯著竟偏題了,連忙低聲提醒,「吳大人,王大人還等著咱們的信兒呢,先把銀子帶走要緊。您想想,禮親王部眾甚廣,做一次壽得收多少禮物,您若是趕不上趟兒,機會豈不被別人拿去了?」
吳知縣點頭,搓了搓手臂便要再放狠話,卻聽外面有人喊道,「老爺,京城發來急信,您快看看。」
此時不像現代,jiāo通十分閉塞,人口也少有流動,往往某個地方發生驚天動地的大事,別處卻得等到幾個月或大半年後才會知曉。倘若地方官有意隱瞞,甚至一輩子都無從得知。是故,皇帝、皇貴妃、禮親王相繼bào亡,五王爺登基,此事已過了大半月,消息才堪堪傳到麗水。有來往行商自然也知曉,卻不敢妄議朝政,尤其是帝王更替的朝政,也就一直守口如瓶。
有姝立刻打開信封快速閱覽,除了訃告,新皇還一再敦促各地做好防洪抗旱的準備,可見是個有遠見的。他將之遞給吳知縣,徐徐道,「別惦記我那十八萬兩銀子了。五王爺登基,禮親王bào斃,你們還是趕緊回去找個新靠山吧,免得屁股底下的位置被人換掉。」
吳知縣起初不肯相信,接過公文一看,差點暈倒。一夕之間,皇帝、皇貴妃、禮親王全都死了,登基的是誰也不認識的五皇子。朝中這些老臣均不是他心腹,他哪裡敢用,當然要一一換上自己的班底。也就是說朝中必將迎來一場大變動,這變動會否波及小縣城尚不得而知,但及早應對總是沒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