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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5:35:15 作者: 風流書呆
受到驚嚇時,人類首先會僵硬,也就是所謂的「凍結」,然後逃走,當無法逃脫時才會選擇反抗。即便有姝飛快調整過來,身體也不免僵硬了一瞬,然後才邁步前行,臉上保持著淡定自若的神態。他眼前只有一條路,也就是說如果他繼續走下去就會撞到男子。
男子負手而立,目光如電,似乎正在審視自己。有姝不知道他方才有沒有看出破綻,卻明白此時萬萬不能亂了陣腳。這人可是閻羅王,道行之深可能遠遠超出他的想像,但凡他稍微顯出異樣,就有可能被識穿,然後成為對方的補藥。
他步履未曾有片刻停頓,徑直朝對方撞去,對方卻在最後一剎避開。
有姝極想吐出一口氣,卻勉qiáng按捺住了,繼續朝膳房走。那人試探過後也不離開,而是亦步亦趨地跟隨,仿佛對他的生活很感興趣,催膳的時候在一旁聽,吃飯的時候單手支腮默默觀看,竟不想走了。
有姝內心暗暗叫苦,表面卻絲毫不露,所幸他收攏的那些鬼怪因閻羅王漫天釋放的威壓,早就躲到地底去了,否則又是一個破綻。飯吃到一半,閻羅王系在腰間的令牌忽然發出光芒,他探手一摸,然後轉瞬消失。
終於走了!有姝立刻放下碗筷,伸出舌頭,趴在桌上大口喘氣,額頭、鬢角、脊背的冷汗爭先恐後地往外冒,心臟更是快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再來幾次我恐怕會得心臟病。」他用衣袖胡亂抹掉汗珠,腮幫子鼓起來又憋下去,鼓起來又憋下去,反覆吸氣吐氣,好讓自己抽痛不已的心臟迅速恢復正常。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像一隻極度缺水的青蛙,更不知道原本已經消失的人不過施了一道障眼法,實則就站在他身旁,用一雙幽深難測的眼眸靜靜凝視。
「果然能夠看見本王,那驚堂木便是被本王嚇掉的吧?」他徐徐開口,冰冷嗓音中似乎夾雜了丁點笑意。
有姝猶不自知,安撫好心臟後就端起碗,瘋狂往嘴裡刨飯。他受驚過後必須狠狠地吃,不停地吃,方能找到些許安全感,更何況這回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令他恐懼。因為他知道,這個人是他無法反抗的存在,對方或許不用動手,只需一縷神念就能把自己絞碎,從而徹底消失。
但他絕不能消失,因為在這世上,或許還有一個人在等待自己。他若是死了,那個人會怎樣?會否如第一世那般等待到絕望瘋狂,等待到連眼睛都閉不上?
有姝不敢多想,鼓著腮幫子努力嚼飯,然後被噎得直翻白眼。
男子反shexing地去摸水杯,卻見對方早已拎起茶壺仰頭猛灌,在一連串響亮的咕嚕聲中好歹把東西咽了下去。男子萬萬沒料到私底下的趙有姝竟如此有趣,尤其是受驚之後的表現,既像落水的小狗又像缺水的青蛙,模樣十分滑稽,幾乎惹得他笑出聲來。
原打算試探出結果就走的人便又多留了幾刻鐘,津津有味地欣賞有姝豪放的吃相,然後跟隨他回到房間。瞥見帳簾和房樑上貼著的幾張驅鬼符,他並不感到奇怪。趙有姝的祖先是夏啟國師,那人對玄學頗有研究,自然會傳下一些秘技。
他覺得其中幾張似乎與印象中的不同,正準備湊近了看個仔細,腰間的令牌卻再次發出光芒,可見那邊有急事。他頗有些遺憾地搖頭,復又走到正趴在軟榻上吃葡萄的有姝身邊,默默看了一會兒,然後消失不見。
有姝對此一無所覺,吃飽喝足就洗漱睡覺了。
翌日,衙門裡依然沒什麼人前來當差,所幸他一個人能把所有內務包攬下來,倒也並不著急。至於抓捕人犯這些活,多聘幾個苦力也就成了,現代不還有正式工和臨時工的區別嗎?正式工大多吃gān飯不出力,真正做事的還是臨時工,撇開王福的班底,他的工作效率反而高出一大截。
打擊了街頭惡霸,穩定了社會治安,他就開始處理堆積如山的懸案,與此同時,每年三度的稅銀和稅糧jiāo了上來,滿滿當當地堆在庫房內。稅收乃評定政績的直接參照物,也是地方官藉以斂財的重要手段。
「趙有姝」剛到遂昌一年,侵吞的稅銀就已達二三十萬兩之巨。然而這種稅收制度卻還存在更腐敗的一面,不僅縣太爺可以直接伸手,負責徵稅的胥吏也同樣能夠層層剋扣,又加上地主老財的剝削,最終分攤到百姓頭上的數目足以令一個小康之家轉眼一貧如洗。
誰家若是因此被bī死了,罪過豈不是要算到自己頭上?有姝對此深惡痛絕,命餓死鬼整天跟在胥吏身後,打探他們搜颳了多少,然後一一抓起來拷問,末了抄檢家財,又在統計出確切數目後將之發還鄉民,並勒令各鄉地主不得擅自增加田租。
他救民於水火,短短時間便建立起極高威望,卻也惹來同僚側目。在他們眼中,趙縣令的所作所為無異於倒行逆施,自尋死路。大家都這樣gān,偏偏你要標榜自己,你不貪污銀兩如何孝敬上峰?斷了上峰財路如何晉升?不晉升便早晚會被人取代,而這取代的方法有很多種,最普遍的一種就是羅織罪名栽贓陷害。
運氣好的話或可保住xing命,運氣不好則會人頭落地!
當眾人全都等著看趙縣令的下場時,王福回來了,同時帶來一封王知府的親筆信,裡面對趙縣令大加貶斥,還道已把此事報予禮親王知曉,讓他耐心等候處置。有姝當場把信撕成碎片,然後命人把bào跳如雷的王福攆出衙門,徐徐道,「你是本官聘任的師爺,但你的作為令本官非常不滿,從今天起,你不用來了。」
「不來就不來,你當爺爺稀罕?爺爺倒要看看你最終會落得個什麼下場!」王福站在衙門外叫囂不已,惹得百姓怒目而視,然後紛紛拿石頭砸。
有姝敢如此硬氣是有依仗的,與王福同去的女鬼已經托鬼友打探到確切消息,當今聖上與皇貴妃同時bào亡,禮親王撐了三天也全身潰爛而死,如今繼位的是先皇第五子,這些年一直在外就藩,並不曾表露出任何特殊之處。
說來也怪,他的幾個兄弟全留在上京,唯獨他十四歲就去了藩地,年節也不回來,在朝中存在感極低。然而先帝bào斃那天早上卻勉qiáng握筆寫了遺詔,明明白白讓第五子繼位,眾臣與諸位皇子自然不肯承認詔書的真實xing,等五王爺領兵圍困了皇城才灰溜溜地跪下山呼萬歲。
從目前了解到的qíng況來看,這位新帝應該是個極為厲害的人物,卻也不知xingqíng如何,會不會太過殘忍bào戾?但他再厲害,也不可能拗得過底下那位主兒。他若是看你不順眼,立刻就能讓你魂歸西天,然後再換一個國主試試。
有姝對新帝並無信心,對閻羅王卻十分推崇。那人雖然有些可怕,在他心目中卻是正義的化身。他敢把遂昌的胥吏全得罪光,還敢與知府較勁兒,所依仗的不是別人,恰恰是這位。如今這個世道,鬼怪反而比人更為正直可靠,說出來真是諷刺。
有姝一面聆聽女鬼稟報,一面刻畫超度符,心中思緒紛紛。
「大人,新皇登基的文書已經下發各州縣,過幾日就能到您手裡。那王知府想要治您的罪怕是不能了。」女鬼幸災樂禍地道。
「他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趕緊找一個新靠山。要知道,政務出錯不可怕,可怕的是站錯隊,稍有不慎就會米分身碎骨。」有姝徐徐開口。
細數朝中各大派系,竟無一派站對位置,想來再過不久,大庸國必會有一番震dàng。所幸「趙有姝」只是個七品芝麻官,連站隊的資格都沒有,於現在的有姝而言並無妨礙。
「這個你拿去,下輩子擦亮眼,嫁個好人。」將畫好的符籙摺疊成三角形,有姝正兒八經地jiāo代。
女鬼感激不盡,連磕了三個響頭才鑽入地底,投胎去了。有姝又鋪開一張宣紙,密密麻麻寫了一張公文,命人張貼出去。
百姓最近很喜歡誦讀趙縣令的公文,一看見官差往牆上刷米糊就全圍攏過去。
「今兒又是哪個惡霸被懲治了?」
「嚯,竟是王福那個guī孫!縣太爺已免除他師爺的職位,日後他不過是個庶民。」
「真的嗎?念出來讓大伙兒聽聽!」
一名秀才立刻大聲誦讀,讀著讀著語氣就有些遲疑,「縣太爺還說,之前各鄉土財進貢的十八萬兩紋銀以及他全部身家,都拿來購買糧食,若遂昌附近的糧商有意,可速至縣衙面談。」
「啊?買那麼多糧食gān嘛?」
「把全部身家都拿出來,不會吧?」
「縣太爺瘋了不成?如今風調雨順的,買那麼多糧食作何,放著長霉嗎?」
百姓們眾說紛紜疑竇叢生,亦有同僚打上那十八萬兩銀子的主意。總之這張文書一出,有姝又惹了眾怒,更有許多yīn謀詭計在後面等著。
第69章 王者
「趙有姝」是個財迷,把搜刮來的金銀全存在縣衙的庫房裡,打開所有箱子,白花花金燦燦一片,耀眼極了。有姝仔細清點一遍又登記造冊,然後拿去購買賑災物資,修繕加固堤壩等等。
短短大半月,他就已聲名遠播。唯獨他管轄下的遂昌縣不多收百姓錢糧,誰若受了冤屈只管去敲登聞鼓,並不需要賄賂衙役,也不需要花費大筆銀子去請狀師,因為縣太爺會親自為你寫狀子,那文采,那論據,當真是揚葩振藻,雲霞滿紙。漸漸的,遂昌的文人不再整天待在家中讀書,而是徘徊在縣衙門口,就為了聽一聽縣太爺的狀詞,然後一邊搖頭晃腦一邊沉醉不已的感嘆,「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
有姝現在所做的一切,一是為了還債,二是為了自保,誰叫他倒霉,攤上那麼個後代呢。因他出的價格很合算,需求量也十分巨大,遂昌附近的糧商紛紛趕來與他洽談,從早到晚絡繹不絕。
這日,有姝好不容易談完一樁大買賣,已然餓得前胸貼後背,連忙命下仆擺膳。因百姓過的都是苦日子,他也不敢奢侈làng費,只讓廚子炒了一盤豬肝,一碟白菜外加一道涼拌木耳。他端起碗快速刨了幾口,正打算伸手去夾一塊豬肝,卻見自己對面的空位上忽然出現一道高大的身影。
那人依然戴著面具,目光晦暗莫測地盯著自己。
怎,怎麼又來了?有姝心裡的小人幾乎想哀嚎,面上的肌ròu不免抖了抖,嘴裡含著的飯粒在受驚之下自發往喉嚨里咽,然後極其不幸地嗆入氣管。想咳嗽的yù望鋪天蓋地而來,有姝卻只能死死忍住,因為他知道一旦表現出異樣,對面的人就會立刻勾走自己的魂兒。
不能咳嗽,千萬不能咳。他拿筷子的手在發抖,小巧的喉結不停聳動,又大又圓的眼睛更是爭先恐後地沁出淚珠,模樣看上去可憐極了。站在一旁伺候的小廝嚇了一跳,連忙走過去詢問qíng況。
他胡亂抹掉眼淚,又揉了揉脖頸,艱難道,「我沒事,今兒廚子放了太多辣椒,我不習慣。」
「可是老爺,不是您說讓大廚多放點辣椒的嗎?昨兒個您還嫌他炒的菜太清淡,勒令他連水煮白菜也得放點gān辣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