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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5:35:15 作者: 風流書呆
有姝對周圍的環境極其敏感,他直起腰,將jīng神力bī於雙眼抬頭望天。當眾人只能看見燦爛陽光時,他看見的卻是黑壓壓的雲層與亂流,偶爾還有幾條細瘦龍影在空中盤桓jiāo錯。
那黑雲是民怨,龍影則是憑藉民怨而活的災厄。一旦它們吸飽了民怨就有翻天覆地之能,這也是為什麼天下民不聊生之時往往就會爆發大規模天災的原因。有姝只在書中看過類似的描述,竟不知現實中的場景比那更壓抑無數倍。天上不見光明,地上唯有疾苦,降下的雨露化為洪澇,蒸騰的熱氣又變作gān旱,再過不久,這大庸國該是何等人間煉獄?
憑自己一人又怎能驅散厚重yīn雲,令朗朗乾坤再現?但什麼都不做顯然更不可行,不過盡力而為罷了。這樣想著,有姝揉了揉gān澀的眼睛,復又看向四周村民,徐徐道,「今日起,李二狗放下的利子錢全作廢,這是你們的欠條,各自拿回去吧。」
他開始一個一個喊人,而驚喜來得太快,村民還沒做出反應,喊了兩三遍才有一人踉蹌跑出去,用顫抖的雙手接過欠條。他原本家中有屋有田,日子過得十分富足,然而卻因得罪了李二狗,被對方給訛上了。李二狗設下種種圈套令他家敗,又bī他寫了這張一輩子都難以還清的欠條。前些天因沒能及時還利息,李二狗放話說要他拿年僅八歲的女兒去抵,一家人正合計著是不是上吊死了,一了百了,卻沒想幸福來得這樣突然。
「謝謝青天大老爺,謝謝青天大老爺!」那人確定欠條無誤後便跪下磕頭,直把額頭都磕出血還不肯停下。這是救命之恩啊,還是救了他全家七口人的命!從今天開始,他再也不罵縣太爺了,就算他曾經gān過很多惡事,但只今天這一件,就足以抵消所有仇恨。
人就是這樣,當牽扯到自己的利益時,恨意來的很快,感激也同樣洶湧而至。
有姝命人把他扶起來,公事公辦地道,「不用給本官磕頭,拿到欠條就站在一邊,別耽誤後面人的時間。」李二狗這堆財物均有來歷,也不知能不能趕在天黑之前把它們處置妥當。
那人心中越發感激,連忙往邊上站去,排在後面的人則望眼yù穿,引頸眺望。李家村絕大多數人均被李二狗以各種各樣的方式bī借過利子錢,田地、房屋、兒女,全被他拿走抵債,卻仿佛一個無底dòng,永遠沒有還完的一天。他們做夢都盼著老天爺開眼,派個神仙來救救自己,卻沒料活神仙竟會是縣太爺。
然而不管他曾經如何作為,現在能為百姓gān一些實事就算不錯。放眼大庸,估計再也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好官。
在眾人的歡呼聲、道謝聲、喜極而泣聲中,有姝發放完欠條便開始處置田產。有餓死鬼在旁敘述,他不用派人去打聽就知道這些田產原屬於哪家哪戶,又是以何種方式落到李二狗手裡。只能說李二狗這個人就算死一百次也不冤枉,幾百頃良田中,八九成是qiáng取豪奪而來,把好好一個李家村弄得窮困不堪,烏煙瘴氣。
當然,有姝也得說一句實話,李家村的亂象最主要還是「趙有姝」放縱不理的原因。作為老祖宗,他來幫著還債也無可厚非。
「這十畝地原是李季民家的,李季民因走路不當心,撞了李二狗一下,李二狗便稱腿折了,讓他賠償二十兩銀子,要不就把人雙手打斷。李季民是讀書人,正要參加童生試,哪能弄斷雙手,於是給他寫了一張欠條。」餓死鬼見大人抽出一張田契,立刻附耳過去解說。
「利滾利,還不清,最後只能拿田地抵債。」有姝頷首,將田契拍在桌上,喊道,「東頭水塘邊的十畝地是誰家的?自個兒拿回去。」田契早已寫了李二狗的名字,若不查看過戶文書,他理當不知道原主是誰,便只能讓大家自己來取。
村民們膽子漸漸大了,對縣太爺也多了很多信任,立刻就有一名白淨書生走出來拿走田契,然後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不但欠債一筆勾銷,連被奪走的田地都能還回來,天下間有這樣的好事?然而這樣的好事的的確確發生了,莫說拿回田契的村民哭得一塌糊塗,就連別村跑過來湊熱鬧的人也都淚濕眼睫,百感jiāo集。
「縣太爺,您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啊!」
「小的給老爺磕頭,願老爺長命百歲!」
「謝謝縣太爺,小的甘願當牛做馬以報您大恩大德!」
李家大門外跪了黑壓壓一片人,啼哭聲、道謝聲連成一片,令有姝尷尬極了。上輩子他不怎麼喜歡上朝,沒事就躲在摘星樓里研究玄學,雖貴為國師,卻不習慣受人跪拜。況且他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好感謝的,村民之所以受罪,全是「趙有姝」造的孽,而趙有姝能當官,卻是受自己和主子蔭庇。他現在所做的一切實在不足為道,只是彌補錯誤而已。
他擺手讓大家起來,然後分發李二狗的糧食,李家村的人不分男女老幼各一袋,又把銀兩合計合計登記造冊,有孤寡老幼,生計艱難者就各自發放五兩,其餘的裝入箱子帶回縣衙。
「各位鄉親,餘下的錢本官要用來購買糧食以備不時之需,若是你們不放心,屆時本官自會張榜公示。好了,今日就到此處,大家各自散了吧。」有姝擺手。
「縣太爺,別忙著走,去咱家吃頓飯吧!」村長急忙大喊,然後引來一片附和聲。至於餘下的錢財究竟怎麼處置,他們並不關心。抄來的財物全被狗官侵吞早已是眾人皆知的秘密,莫說縣太爺把絕大部分錢糧留給了村民,便是他一口吞了,旁人也說不得什麼。
像小趙縣令這樣的人,在大庸國足以稱得上「清官」二字。
閻羅王在下邊盯著,有姝哪裡敢吃村民的糧食,連忙擺手推拒。見他要走,縮在角落的一撥人忍不住了,尖聲喊道,「縣太爺,您這就走了?您不管我等死活了?我等也被李二狗搶走田地錢糧,怎麼現在連一個子兒都沒看見。」
旁邊有村民yù言又止,卻礙於他們兇狠的目光,不敢開腔。
有姝等的就是此刻,指著打頭那人說道,「李貴,你的田地是你賭博輸了主動賣給李二狗的。從此你就與李二狗láng狽為jian,bī害鄉鄰。你是李二狗的頭號打手,攤上的人命不止一條。你既主動開口,本官這就賞你五十棍棒,然後帶回衙門候審。各位鄉親,若有因他而蒙冤受屈者,今夜請人寫好狀子,明天來敲登聞鼓,本官在公堂之上靜候。」話落略一擺手,就有兩名壯漢把大驚失色的李貴壓在地上,砰砰砰地打起來。
其餘幾個小羅羅連忙跪下磕頭認罪。有姝運轉jīng神力大略一掃就知道他們哪一個手裡還有人命,又點出三人施以杖刑,然後盡皆帶走。
如此雷霆手段,這般明察秋毫,令一gān村民看得目瞪口呆。等人已消失在拐角許久,才有村民驚嘆道,「好人啊!我們之前都看錯了,縣太爺他是大大的好人!」
之前那位名喚李季民的書生向來不愛管閒事,這回卻主動開口,「誰若是要寫狀子晚上便來我家,我自當效力。」
村民拍手叫好,感激不盡,然後你扶著我我扶著你,邊說邊笑地散去。這個原本死氣沉沉的小山村,似乎有什麼地方正悄然發生著改變。
有姝把幾個人犯投入大牢,糙糙吃了一頓晚飯就回房睡覺,臨到半夜忽然有人敲門,說李貴bào斃了。
「怎會bào斃?」有姝嚇得連外袍和鞋子都忘了穿便去開門。
「小的也不知道,得去問獄卒。」畢竟是新聘用的下仆,對衙門裡的道道還不是很清楚。
有姝抬頭朝藏在房樑上的餓死鬼看去。他立即飛出來,找大牢里的冤死鬼打聽消息,片刻後迴轉,稟告道,「大人,原來那獄卒與李貴是故jiāo,二人又與王福過從甚密,說等到王福回來這事就能不了了之,還能讓您自個兒進去蹲牢房。他倆邊聊邊大吃大喝,李貴喝得爛醉如泥,仰面躺在地上,被自己嘔出來的腌臢東西給嗆死了。」
這種死法當真奇葩。有姝跑到牢房查驗,確定是意外而非謀殺,就命人找個地方暫且安置屍體,轉頭以瀆職罪把獄卒關進去,明日一塊兒開審。臨走時李二狗還在叫囂,說自己和妹妹很快就能出去,讓他別得意。
「你不知道吧?我妹妹早就跟王大人睡過了,你不過是個guī孫罷了,哈哈哈哈哈!」刺耳的笑聲在走廊里回dàng,卻沒能令有姝皺一下眉頭。李妮跟誰睡過與他何gān?左右只是個將死之人而已。
回到房裡,拉上帳簾,他頭一粘枕就睡著了,再一睜眼卻發現自己跪在一座空曠yīn森的大殿中,雙手雙腳均戴了沉重的鐐銬,剛抬起來就丁零噹啷一陣亂響。他尚且來不及反應,便聽頭頂傳來一道空dòng而又怪異的嗓音,「堂下可是遂昌知縣趙有姝?」
怎麼會是他?有姝立即抬頭,果然看見閻羅王正端坐於高堂之上,隱藏在面具後的銳利雙目似要將自己身體dòng穿。那睥睨的眼神令人心生畏懼,只因他看著你的時候,你會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輕易就會被碾成齏粉的螻蟻。
有姝勉qiáng定了定神,答道,「正是在下。」心中卻飛快思考自己緣何被抓,十有八九與剛死的李貴有關。
剛思及此,就見兩名鬼差押著李貴從yīn影中走出,同樣跪在堂下,而之前見過的第四獄主則坐在左首旁聽。
「李貴,你狀告遂昌知縣趙有姝何罪?」閻羅王沉聲詢問。
李貴死於意外窒息,在dòng曉世qíng的閻羅王面前自然不敢說謊,便告對方處事不公、濫用刑罰之罪,說他分發了李家錢糧卻獨獨不分發給自己及其幾個兄弟,又說自己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兒女,生活亦十分艱難,就算得不到接濟也該輕罰。若不是被杖刑五十又抓入牢房,自己就不會愁苦之下喝悶酒,不喝悶酒便不會嗆死。
總之一句話,自己之所以會死,都是趙有姝害的。
有姝聽得一愣一愣的,完全想不到世界上竟有人厚顏無恥到這種程度。他起初還十分緊張,復又覺得自己問心無愧,便慢慢放鬆下來,眨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圓眼去看閻羅王,務必讓他感受到自己的清白。
閻羅王仿佛沒料到有人膽敢直勾勾地盯著自己,也忍不住朝他看了幾眼,撞入他清澈見底的瞳仁,不免微微閃了一下神。恰在此時,李貴的陳述也到完結,正縮著脖子偷覷殿中諸人。那猥瑣的表qíng,渾濁而飽含惡念的雙眼,本該是早已司空見慣的神態,卻在對比之下極為惹人生厭。閻羅王撇開頭看向有姝,問道,「你可有話為自己辯解?」語氣竟微不可察的溫和了幾分。
有姝表面鎮定,對這位主兒卻多多少少心存畏懼,蓋因他的來歷不簡單,若被識穿說不定會被吃掉。他並不想扯一大堆理由來拖延時間,於是拱手道,「回大人,在下沒什麼話要說。人在做天在看,孰是孰非自會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