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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頁

2023-10-02 05:35:15 作者: 風流書呆
    有姝越發小心謹慎,腳尖踩在刻滿彼岸花的黑石磚上,慢慢挪到一根立柱之後,探出半個腦袋查看。「趙有姝」參加瓊林宴那日曾見過大庸國主慕容連和禮親王慕容軒,對二人長相記憶猶新。有姝在腦海中略一翻查,已確定他們正是當今最有權勢的兩位主兒,而高堂上那位顯然也正在核對幾人身份。

    「堂下可是大庸國主慕容連,禮親王慕容軒,皇貴妃孫氏?」閻羅王放下名冊,沉聲詢問,因隔著一張面具,本就冰冷無機質的嗓音越發顯得空dòng怪異。

    「知道是朕還不快快把朕放了?否則朕要抄你九族!」慕容連怒喝道。

    「放肆!你可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豈容你高聲喧譁,叫囂不已?」坐在左首第一位的獄主冷聲開口。又有一名獄主朝穹頂一指,便見其上懸掛著一面黑色匾額,鐫刻著三個狂糙大字----幽冥殿。

    慕容連三人這才意識到自己竟被抓入地獄,忍不住嚎哭掙紮起來。那閻羅王理也不理,只管拿出一本帳冊,一條一條細數三人罪狀,足足念了三千六百八十八條才打住,喝問道,「你們可認罪?」

    「不認!朕是皇帝,朕是真龍天子,紫微帝星,就算要受罰,也該由玉皇大帝親自來審問,什麼時候輪到你一個小小閻王?」慕容連表qíng猙獰地質問。

    對方似乎覺得這番話很可笑,發出短促而又古怪的輕嗤聲,然後右手一招,將他吸到近前,一字一句道,「不過一條鱗片都未長齊的偽龍,也敢在本王面前自稱紫微帝星,今日本王就扒了你的龍皮,斷了你的龍骨,待要看你如何。」話落指尖已cha入慕容連脖根處,將他慘白的脊椎骨抽出,然後剝掉皮囊扔到一旁。

    本還保持著皇族威儀的慕容軒與孫氏這才齊齊尖叫起來,醒神後立即磕頭認罪。就算認罪了那人也未曾輕饒,命第一獄主與第二獄主將人帶下去挖眼割舌,鞭刑兩百。

    行刑之所就在殿內一角,其慘烈景象頗為觸目驚心。所幸有姝見慣不怪,心緒倒也平靜,蹲在地上默默看了許久,還跟著數了數鞭刑數量。不知不覺耗了幾個時辰,三人都已審完,閻羅王才命獄主把人送回陽世。有姝立刻跟隨眾人出了幽冥殿,回頭再看,身後只餘一片黑暗……

    翌日睜眼,他老半天回不過神,洗漱後慢吞吞地朝前廳走,一路都在分析那個夢境。有了「趙有姝」的前車之鑑,他絕不會天真的以為夢裡的一切都是假象,也就是說,昨晚慕容連、慕容軒和孫氏的確被投入地獄受審。「趙有姝」被打了一百大板,身體便會呈現出相應的傷勢,那被剝皮斷骨的慕容連和挖眼割舌,鞭刑二百的慕容軒和孫氏又會如何?

    十有八九活不長了吧?這樣想著,他不免露出深思的神色。

    走到前廳,就見一名形容猥瑣的中年男子已坐在飯桌旁用膳,一雙筷子在碗碟里翻來攪去,十分失禮。有姝略瞟一眼,已認出此人身份。

    這人名叫王福,祖籍紹興,為人十分yīn險狠毒,且比「趙有姝」更貪婪無數倍。二人常常因分贓不均發生衝突,但王福乃「趙有姝」直系上峰推薦過來的人選,與其連著姻親,不好得罪,只有忍了。時日一久,王福就覺得縣太爺年輕好欺負,越發蹬鼻子上臉,不分尊卑。

    「喲,縣太爺您來了。您尊臀可好?」王福也不起身行禮,只瞥了有姝屁股一眼,目中滿是惡意。這些天縣太爺不在,大事小事全是他一人包攬,可說是威風八面。如今縣太爺傷愈,奪了他權柄,他自然很不樂意。

    有姝盯著杯盤láng藉的桌面,表qíng十分yīn郁。若是沒記錯的話,雖然王福寄住在縣衙,但伙食卻得自理。也就是說,他現在吃的東西應該屬於「趙有姝」,而自己就是趙有姝。

    經歷兩世,有姝護食的毛病還沒改,但也克制很多。他捻了捻微微發癢的指尖,又按了按額角的青筋,這才在桌邊坐下,端碗吃飯。

    王福把僅剩的一根jī腿夾入自己碗中,壓低嗓音道,「縣太爺,王大人讓您上貢的銀兩您備齊沒有?備齊了小的這就親自送去州府。」

    有姝略一思忖,已明白他說的是什麼。過些日子就是禮親王慕容軒的生辰,他雖沒被正式冊立為太子,卻因母親受寵早已入住東宮,乃板上釘釘的下任國主。他在朝中的擁躉很多,恰好「趙有姝」及其上峰就在其中。為了在禮親王跟前記個名,他們自然要絞盡腦汁地搜刮寶物遞上去。但民間哪裡有什麼寶物,還不都在皇商巨賈手中?

    前些日子,趙有姝的上峰看中一座珊瑚樹,要價三十萬兩紋銀,他拿不出來就把銀子分攤給下面的幾個知縣,放言說誰孝敬的銀子多,來年就提拔誰。像趙有姝這樣的小人物連禮親王的邊都摸不著,唯一的晉升之路便是攀附上峰,聞聽此言自然十分重視。

    他已與遂昌縣的各大富戶打了招呼,讓他們籌錢。這些人被縣太爺盤剝,自然就去盤剝手底下的佃農,正所謂一層剮一層,一層比一層瘦,直把平民百姓都剮成行屍走ròu方肯罷休。

    趙有姝早些時候就已籌到十八萬兩銀錢,卻沒讓王福知道,他也在防著王福從中刮油。若這幅皮囊沒換魂兒,指不定銀錢早就jiāo上去了,但現在,有姝卻自有打算。他直言道,「我已籌到十八萬兩銀子,但這筆錢我另有用處,你讓王大人自己想辦法吧。」

    王福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扔掉筷子後詰問道,「你方才說什麼?」

    「銀子我有,但我不出。」有姝一字一句重複。

    王福先是面容猙獰,復又緩和神色,細聲細氣地勸解,「縣太爺,您這是跟屬下鬧脾氣了?可也不能拿自己的仕途開玩笑啊!王大人手底下七八個知縣都已經去籌錢,誰動作快誰就在他心裡記上了號,來年說不定就能調入州府。您放著這樣大好的機會不要,究竟想gān什麼?難道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當一輩子的七品芝麻官?」

    有姝的理想是位極人臣,這樣才好接觸到更高層次的權貴。沒準兒這些人里就有主子呢?但他絕不會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一個無關緊要之人,於是淡淡道,「我想gān什麼輪不到你來過問。我自個兒樂意。」

    「好好好,您樂意是嗎?我這就去州府向王大人稟明此事,看他如何處置!」王福猛然起身掀了桌子,然後甩袖而去,完全不把有姝這樣初出茅廬又毫無背景的huáng毛小子看在眼裡。十八歲能高中狀元確實了不起,但若不會做人,便也只有一輩子給人當墊腳石的份兒。

    有姝盯著灑了一地的食物,五官漸漸扭曲猙獰,若王福此時回頭看一眼,也許就不會一意孤行的往死路上走。

    「從遂昌前往州府,乘車的話需得七日,步行的話需得十七八天。你待他車輛行駛到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就把車轅弄斷,他要走到下一個城鎮意yù租車,你就再弄斷,務必拖延一些時日。」他一面命人打掃地上的láng藉,一面用jīng神力吩咐剛收攏的一隻女鬼。

    女鬼曾是縣衙的廚娘,生前命不好,丈夫為了一個粉頭將她休棄,兒女也不肯相認,雖無執念卻沒有墳地落腳,成了無法投胎的孤魂野鬼。有姝答應替她超度,這才換得她傾力相助。

    女鬼連連答應,追著王福去了,有姝便又吩咐下人莫再準備如此豐盛的早膳,一碗粥,幾個包子饅頭也就罷了。他現在吃的、穿的、用的,全都是百姓的血汗錢,若再奢侈làng費,當真會遭天譴。不但他自己要勤儉節約,下面那些人也都得照辦。

    他一面考慮該如何重置縣衙的章程,一面走到公堂準備處理政務。正堂里除了一個灑掃的小廝,竟沒看見半個人影、捕快、衙役、胥吏,全都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人呢?」他看向小廝,小廝支支吾吾說不清楚。

    恰在此時,早已為他所用的一隻餓死鬼從地下鑽出來,稟告道,「大人,那些人全是王福的班底,他臨走時吩咐他們莫要聽您使喚,故而全找藉口告假了。王福一日不曾迴轉,他們就一日不上值,讓您當一個光杆縣令。」

    這餓死鬼生前是一名乞丐,從來沒吃過一天飽飯,有姝一來就送給他一張yīn陽元氣符,雖然吸收之後很快又會飢餓難耐,但好歹讓他得到片刻舒坦。故而他死心塌地地跟在有姝身邊,趕也趕不走。乞丐的特長自然是打探消息,莫說一個小小的縣衙,就算是州府里的瑣碎小事,他也都一清二楚。

    正所謂「無幕不衙」,沒有師爺在旁輔佐,大多數縣令根本不知該如何處理政務。王福滿以為把自己的班子叫走就能給縣太爺一個下馬威,卻是打錯了主意。現在這個趙有姝可不是原來的趙有姝,腦子的運作方式異於常人。

    他沒有一家家一戶戶地去找,而是把這些人的名字記下來,停了工錢。所幸「趙有姝」對銀錢看得極重,銀庫鑰匙一直在他自個兒手裡捏著,幾個帳房先生也是他的親信,自然可以實施經濟制裁。

    「沒有人手,我自己掏錢僱傭。花錢請來的人反而比吃gān飯的衙役得用。遂昌縣哪處地方苦力最多?」有姝跨出縣衙,邊走邊問。「趙有姝」除了在銀錢上分得很清,其餘諸事都極其依賴王福,家裡那些僕人大多是王福請來的,並不知道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誰,故而十分不可靠。

    餓死鬼縮肩耷背地跟在後面,指引道,「前面第二個街口左拐,直行到第四個街口再左拐,穿過一條胡同就到了碼頭,那裡有很多苦力等著過往商船卸貨。」

    「那就走吧。」有姝緩步而行,到得碼頭果然看見許多身體qiáng壯,打著赤膊的苦力。他反覆查看兩圈,挑選了二十名面容兇悍目光卻清正的男子。一月三兩銀子,只簽活契不簽死契,按時結算工錢,包吃住,還有公職頭銜,這個活兒傻子才不接。

    二十人很快簽了契約,各自領到一套衙役的服裝穿上,然後舉著棍棒浩浩dàngdàng跟隨在有姝身後。他們心中也有正義公理,但在飯都吃不飽的qíng況下,誰又能堅持正義公理?頂多縣太爺讓打人的時候下手輕點也就是了。

    這樣想著,一行人穿街過巷,來到李家村。村民們早就習慣了縣太爺招搖過市的行為,立刻遠遠避開,目光里滿是恐懼和仇恨。有姝循著記憶找到李家,卻見曾經破屋爛瓦的兩間矮房現已變成三進的青磚大院,院子裡種了許多花樹,正搖曳多姿的探出牆頭。

    守門的小廝見來人是縣太爺,連忙躬身相迎。李二狗一早出去賭博,尚未迴轉,李妮並不顧忌男女大防,得了信就拎著裙擺跑出來,撞上滿屋子的彪形大漢也不覺得害臊,腰肢反倒扭得更歡。

    看見端坐在主位,唇粉膚白、皮滑ròu嫩、眼兒溜圓,比自己還要俏麗無數倍的未婚夫,她目中飛快閃過一絲厭惡,詰問道,「怎麼不打一聲招呼就來了?前兒個我看上那支金釵你給我買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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