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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頁

2023-10-02 05:35:15 作者: 風流書呆
    「啊?」桃紅原以為他會說些羞人的qíng話,卻沒料竟是這句,一時間愣住了。說老實話,昨日它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死的,轉而聯想到少年手裡那柄能斬妖除魔的匕首,便覺得十有八九是他,這才立刻跑回來報仇。

    它對自己的易容術很有信心,雖連續兩次被人堪破,且還栽了大跟頭,卻絕不認為自己會栽第三次。這張人皮是最新鮮的,在它jīng心pào制之下已看不出半點破綻,為了以防萬一還施加了層層疊疊的障眼法,便是張天師本人在此也一樣會被迷惑。趙小公子有靈武又如何?有迅雷符又怎樣?那般貴重的寶物,他難道還能源源不斷地拿出來?想來早已經黔驢技窮了吧?

    但這種驕傲輕視的qíng緒只維持了幾刻鐘,在它眼中已毫無威脅,甚至手到擒來的趙小公子,不知什麼時候竟咬破指尖,飛快在它額頭畫了一個定身符。直到這時它才明白那句問話的含義。所謂的「什麼品種」,原來指的是它的原形,他竟早已看透它身份。

    鮮血的氣味甫一飄散,桃紅就驚疑道,「世外之人?你竟是世外之人?」它面容扭曲,目中泛紅,顯然很是焦躁饑渴,若能動彈,想必會飛身而上,一口一口把有姝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它開始調動全部法力去衝擊額頭的血符,滿以為很快就能脫困然後大快朵頤,卻又駭然道,「你畫的是什麼符籙?」

    有姝退開兩步,用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拭指尖,坦誠道,「普通的三陽定身符解析為三個環形單陽定身符,再用十絕鎖陣符連連相套,構成yīn陽定鎖符,再把龍蛇噬靈符嵌入其中,最終形成yīn陽龍蛇十絕定鎖符。」話落微露赧然,補充道,「這個名字只是暫定,還不成熟,我得再想想。」總覺得說出去bī格不夠高,有侮rǔ自己智商的嫌疑。

    但桃紅修行六百餘年,堪稱見多識廣,又哪裡會覺得他智商不夠?正相反,它終於知道自己究竟栽在怎樣可怕的人物手裡。符籙之道在凡間已傳承數萬年,各門各派加起來總數只在三千六百餘種,若是有人能完全將之掌握,便能縱橫世間,無有敵手,莫說魑魅魍魎,便是它們這些大妖也要望風而逃。

    但習得傳承與自主創新又怎麼能相提並論?唯有將所有符籙都刻畫完全,理解透徹,才能將它們任意拆分組合。這其中又往往暗藏許多風險,因為若是組合不當,便有可能被符籙反噬從而身死道消。

    桃紅也遇到過很多專修符籙的道人,卻沒有一個像有姝這樣信手拈來,更沒人能輕飄飄地說出之前那番話。要知道,所謂的三陽定身符、十絕鎖陣符、龍蛇噬靈符,都屬道家最為高深,刻畫起來最為耗時費神的符籙。便是張天師那樣的人物,要刻畫其一都得花兩三天功夫,這位趙家公子卻只需咬破指尖,一息而就。

    或許他世外之人的身份令他的鮮血具備特殊的用途,但卻絕不是主因。他乖巧可愛的皮囊下究竟包裹著怎樣的內在?桃紅想起自己被捅穿的腦袋,被割掉的舌頭,終於意識到某些人類比妖物更為可怕。

    它用上全部法力也掙不開束縛,這才顫聲道,「趙小公子,您想怎樣?」

    有姝已處理好指尖的傷口,正彎腰去抽靴筒里的匕首,語氣平平道,「你想對我怎樣,我就對你怎樣,我處事向來公平。」

    「我,我再也不敢了,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馬吧?」它直到此時才發現,房樑上竟還蹲著一隻小鬼,正倒掛下來沖自己擠眉弄眼。

    「這是您養的小鬼?之前他去芳華園偷窺,是您指使的?迅雷符是您放的?」這些問題,它早已猜到答案,最後幾句話才是它真正在意的,「您早就認出我來了?什麼時候?綠蠟小築那次?當晚偷襲那次?還是翌日在後花園?」

    有姝不答,只抽出匕首,用絹布擦拭了幾下。

    桃紅嚇得嗓音都變了,「誅魔!你怎會有誅魔?是了,九皇子乃霸皇轉世,霸皇的東西他自然能輕易得到。」這一下,它真的感到很絕望,不免矯揉造作地哭起來,希望最後一次美人計能奏效。

    誅魔的刀柄中鑲嵌了八顆活佛舍利,構成紫微帝星與北斗七星的星象圖。北斗七星拱衛紫微,而紫微乃斗數之主,九皇之一,由此可見這柄匕首究竟蘊藏著多大威力,更別提它刀身上用歷代活佛鮮血刻下的誅魔梵文。

    桃紅沒嘗試過它的滋味,但想也知道這一回是凶多吉少,更可恨的是趙小公子一點憐香惜玉之心都沒有,對著如此絕美的臉蛋亦能面不改色地揮刀。

    「趙有姝,若我今日不死,來日並會千倍萬倍還報!我要剝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挖了你的骨,再把你燒成灰燼!」被一刀劃開皮ròu時,它瘋狂叫囂著。

    有姝頭也不抬地道,「我早說過,你想怎麼對我,我就怎麼對你。原本只想一刀把你宰了,但你既然提供了這麼多方式,我也就勉為其難吧。」他將妖物搬到竹蓆上,呈大字型擺放,然後剝光它衣服,在胸前比劃下刀的位置。

    他學過解剖,技術遠勝前世所有外科大夫,自然知道該怎樣把一個人的皮膚、骨頭、肌ròu、血管、內臟,一一分割出來。他曾試探過兩次,都沒能得知它要害在何處,今天若是再不研究清楚,改日再來一隻,又得大費周折。

    他gān脆利落地在胸口正中劃下一條血線,面無表qíng地詢問,「你的原形是什麼?」

    妖物不答反問,「你如何能夠屢屢認出我?」

    想套話?那就算了。好奇心不是太重的有姝繼續往下劃,然後挑高一邊眉梢,「你的皮膚很新鮮,裡面卻早已腐爛,而且你那晚偷襲我,分明是沒有皮毛的。」略略一想,他篤定道,「所以說,這副皮囊和內里的軀體不是一套。你剝了誰的皮?原本的桃紅?」

    全都猜中!妖物不但要qiáng忍疼痛,還得拼命按捺住內心的恐懼。原來最令人忌憚的不是高深法術,而是聰明到可怕的頭腦。若時光能夠倒流,它一定遠遠避開趙小公子。

    除了主子和爹娘,有姝從來不會顧及旁人感受,尤其還是一隻妖物。他剝開皮膚,撬開胸骨,繼續道,「你雖一身腐ròu,看著瀕死,身上卻藏著一股不同尋常的生機。正是這一縷生機保你腐而不死,死而不僵吧?你是不是得了什麼大機緣?」

    妖物劇烈顫抖起來。

    有姝將它胸骨再往外撬開一點,去觀察內臟,淡然道,「放心,我對你的機緣沒興趣。你自己都弄成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可見那機緣並非寶物,而是邪物。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唯餘一線生機。把這句話反過來理解也一樣,那就是不死之物也總會具備一個致命的弱點。除了世外之人,天道可不允許比它還永恆的存在。」

    妖物顫抖得越發厲害,竟連疼痛都感知不到。活了六百餘年,能讓它怕到這個地步的人,有姝是第一個,且是唯一一個。

    有姝掰開它左胸的肋骨,頷首道,「我原本猜測你的弱點要麼是腦袋,要麼是心臟,但兩次試探都無果,又假設了很多種qíng況。你要知道,這裡和這裡,」他指了指自己太陽xué,又指了指自己左胸口,竟微微翹起唇角,仿佛很是愉悅,「是所有動物共同的弱點,你是妖不是鬼,只要你有原形,這兩處若被損毀就絕無可能存活。但你偏偏活了下來,所以我就想著,是不是你的身體構造與常人不同?世界上有一種人,叫鏡像人,他們的內臟分布與正常人是反的,就像照鏡子。雖然你不是人,但你能化形,身體構造也就跟人一樣。」

    有姝在妖物尖銳且驚恐的嘶叫聲中剖開它右胸,嘆道,「果然藏在這裡。」

    「趙公子,求求您饒了我吧!我活了六百年,藏有許多價值連城的寶貝,我全都給您,只求您放過我這一次!」妖物美艷的皮囊此刻已血跡斑斑,刀痕累累,看上去可憐極了。

    有姝更為堅定地拒絕,「活了六百年,那你剝了多少人皮,吃了多少人ròu?為防你荼毒生靈,我更不能放過你。」話雖說得冠冕堂皇,但妖物殺了多少人還真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它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披了人皮去害王氏,這才是它罪無可赦之處。

    妖物還想繼續求饒,少年已手起刀落,將它砰砰跳動的心臟劈成兩半。鬼哭láng嚎聲戛然而止,原本喧鬧的房間安靜得落針可聞,隨著妖物的死去,施加在屋內外的障眼法也緩緩失效,一股極其濃郁刺鼻的惡臭伴隨著黑紅的污血,從破成兩半的心房裡緩緩滲出,漸漸填滿空氣。

    蹲坐在房樑上看戲的小鬼早已被大人狠絕的手段嚇跑了,而那僵化中的暗衛卻姍姍醒來,往下一看,差點跌落。此處,此處究竟是人間還是煉獄?

    有姝並不在意這詭異的一幕被人看去,正勾著腰,用刀尖去挑妖物的心臟。他隱隱覺得,這股忽然濃郁了數萬倍的惡臭仿佛有什麼古怪,需得趕緊處理才好。然而他剛拿出幾張烈火符,打算毀屍滅跡,房門卻被人用力踹開,抬眸一看,竟是本該宿在東宮的主子。

    在他身後還站著王氏與趙侍郎,另有幾個探頭探腦的僕婦。

    「啊啊啊啊啊……」在一連串直衝雲霄的尖叫聲中,九皇子飛速甩上房門,落了鎖。

    有姝直起腰,吶吶開口,「我娘她好像暈倒了。」

    「她不會有事,我們先把這些láng藉處理了。」九皇子極其冷靜的走到屍體邊,伸手去撫少年腮側的血點。

    有姝嚇得倒退兩步,看看地上屍體,又看看主子,這才醒過神來,哐當一聲把兇器扔掉,抱著膝蓋,縮著腦袋,面對牆角蹲下。

    「我,我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嗓音帶著明顯的顫抖,「它不是……」人。最後一個字被他及時吞掉。讓主子看見如此血腥的一幕已令他備感恐懼,哪裡還能讓他知道更可怕更荒謬的內qíng。妖魔鬼怪對凡人而言是最為忌諱的存在,那自己又算什麼?

    不能說,至少現在不能說!有姝一再搖頭,然後將臉埋在雙膝之間,輕輕啜泣起來。這幅膽怯懦弱的模樣,哪裡像之前那個碎屍狂魔?若非九皇子親眼所見,都會懷疑自己的判斷。

    但他知道,屋內這番亂象定是有姝gān的,更知道他不是那等弒殺之人。這裡面定然有不可告人的原因,但他既然不肯說,他也不會去問。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現在,他必須安撫好小麻煩的qíng緒,讓他不要害怕自己。見鬼了,在這樣的環境下,究竟誰應該害怕?誰應該得到安慰?九皇子一時頗感無奈,一時又哭笑不得,將背對自己的少年抱入懷中,輕輕去允吻他頸窩和腮側,緩慢道,「有姝別怕,我什麼都不問,我會等到你願意告訴我那天。你之所以殺了她,一定有不得已的原因,我相信你。你記住,無論在何種qíng況下,我都會選擇相信你。那麼你願意相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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