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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5:35:15 作者: 風流書呆
帳簾頂端的畫作都已收起,螢火蟲也放歸御花園,唯餘一片金光閃閃的刺繡盤龍。少年沒在身邊時,九皇子恨不能早早入睡,如此便只需眼睛一閉一睜,就能再次與少年相聚。然而他一旦來到身邊,九皇子卻希望時時刻刻保持清醒,捨不得làng費哪怕一個瞬間。他盯著盤龍,絞盡腦汁地想話題,腦袋卻被少年一把抱住,眼睛也被手掌蒙上,吩咐道,「快點睡覺。」
無力反抗的他在少年懷裡拱了拱,這才閉上雙眼,卻極力保持著清醒。他不受控制地想起昨日那個吻,一時間心緒難平,既渴望少年再次親吻自己,又想著是不是該主動一些。
有姝就算感官再敏銳,也看不破主子的偽裝。他略等片刻,待主子呼吸平穩,表qíng恬淡,就用指尖絲絲縷縷撫弄他鴉青色的長髮,臉上帶著愧疚而又疼惜的表qíng。感覺到被愛的瞬間,他也同時知道了該如何去愛。
正如聖經所說:愛是恆久忍耐,愛是永不止息,愛是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上一世,他犯了誤聽誤信的錯誤,這一世也就明白了該怎樣去應對。他依然不敢將真實的自己展露在主子面前,卻相信早晚有一天,他會接受原原本本的自己。再多的誤解,再多的磨難,再多的阻隔,也無法將他驅離主子身邊,他會恆久忍耐、亦將永不止息。
想到動qíng處,他眼眶微微發紅,用細嫩的臉頰輕蹭主子光潔的額頭,然後覆在他眉心虔誠一吻,自言自語道「這輩子我再也不離開你了,我們安安穩穩地終老,然後一起走進墳墓。」
沒有哪句話比這幾句更為動聽,沒有哪個親吻比這一個更為動qíng。九皇子無需再問,已明白有姝對自己的心意。無論他記得多少有關於宗聖帝的事,現在的他的的確確是愛著自己的。
九皇子相信自己的判斷,也就更為心qíng激dàng。這個吻只輕觸眉心,卻仿佛直達靈魂,那總是缺了什麼的慌亂與空虛之感;那糾纏了他無數個日日夜夜的恐懼無助,終於在這一吻里徹底消散。他想微笑,又想痛哭,忍了又忍才沒讓自己睜開雙眼,嚇到鼻頭髮酸的少年。
他努力遏制住越流越多的眼淚,以免溫熱的觸感透過布料傳導至少年胸膛,叫他警醒,同時也聽見他輕輕的啜泣聲。他哭了,悲泣聲中充滿內疚與悔恨,為自己曾經犯下的過錯,也為無端失去的六百年光yīn。
若在往常,九皇子定然心疼得無以復加,今天卻qiángbī自己保持沉默。他睫毛輕顫一下又很快平復,告訴自己不要去安慰,就讓他一直內疚,一直悔恨,如此,才不會狠心絕qíng地棄自己而去。
依靠一個人的內疚與悔恨才得到「永不分離」四個字似乎有些卑鄙,但他卻沒有更萬全的辦法,亦被折磨怕了。
有姝哭了一小會兒才發現自己弄出許多響動,連忙擦gān眼淚,把主子的腦袋更緊地抱入懷中,然後輕輕捂住他耳朵,開始一個接一個的打嗝,膽戰心驚地打了足有一刻鐘才平復下來。
他揉了揉略微紅腫的眼眶,這才挨著主子慢慢睡過去。片刻後,九皇子抬頭看他,一面嘆息一面也在他眉心烙下一個親吻,無聲呢喃道:就這麼說定了,這輩子安安穩穩終老,再一起走進墳墓。
睡醒後,有姝的眼睛更為紅腫,幾乎只剩下一條細fèng,本就略帶嬰兒肥的臉頰看上去像個大胖包子。九皇子心疼極了,用剝了殼的熱jī蛋幫他反覆按揉,明知故問道,「睡一覺起來怎會變成這樣?我召太醫幫你看看吧?」
「別!」有姝連忙拽住他衣角,磕磕巴巴道,「是,是喝多水,所以才腫了,我經常這樣。」他本就不擅撒謊,更沒在主子跟前撒過,心虛的表qíng早已出賣單純的內心。
見他這樣,九皇子哭笑不得,以拳抵唇輕輕咳嗽,待笑意咽了下去才道,「那日後睡覺切忌喝太多水。下午的課別上了,回去好好歇著吧。」
之前他總想把少年時時刻刻栓在身邊,因為害怕他會忽然消失不見,但方才,得到他的承諾又確定了他的心意,他內心的焦躁與不安已經大為消減,亦可忍受短暫分離。他親自將少年送回趙府,拉著他在門口說了好一會兒話才依依不捨地放人。
有姝捂著半張臉,躲躲藏藏地往小院走,途中碰見幾個堂兄弟,總覺得他們看自己的目光十分古怪。不多時,他就明白他們為何對自己側目而視,原來趙玉松為了報復,竟放出流言說他被九殿下看中,已成了孌寵。
「沒想到五公子看著乖巧可愛,卻能為了功名利祿出賣色相。」
「他從小不會讀書,除了那張臉也沒什麼拿地出手的,不出賣色相如何在上京立足?」
「嘖嘖,雖說是大家公子,在皇族跟前竟也下賤到那等地步。」
「可不是嘛!出身再好也是皇家的奴才,跟咱們是一樣的!」
說到此處,一群僕婦湊在一塊兒嘻嘻哈哈地笑起來,仿佛十分有優越感。有姝輕巧地走過去,心中莫說惱怒,便是難堪之qíng亦無半分。這些人在他眼裡等同於貓貓狗狗,說出的話也是吚吚嗚嗚地吠叫,毫無意義。
繞開流言四起的後花園,到得自家小院,看見被破壞的防禦法陣,他才變了臉色,急忙奔進去大聲喊娘。
「喊什麼喊,叫魂兒呢?娘在這兒!」王氏舞著帕子從裡間跑出來,看見兒子紅腫的面頰,大驚失色道,「兒啊,你這是怎麼了?被九皇子欺負啦?」說這話時她表qíng非常古怪,既有些擔心憤怒,又有些如釋重負。
有姝沒功夫觀察她的反應,一把將她腰間的荷包揪下來,翻出一張摺疊成三角形的符籙。符籙邊緣已經燒焦,且還散發出微微熱氣,顯然剛被觸發過。
「今天誰來了?」他面上露出少見怒容,內里更是殺意滔天。動他可以,卻不能動他在乎的人,那隻妖物存心找死!
第56章 畫皮
王氏盯著符籙看了幾眼,驚奇道,「哎呀,這是怎的?這張平安符好端端地放在荷包里,怎麼燃起來了?我竟一點兒感覺也沒有。」她連忙勾頭去翻自己衣裳,發現沒出現焦黑的痕跡才大鬆口氣。這套衣裳所用的布料是貢緞,乃她當年最貴重的陪嫁之一,燒壞了就再沒有了。
有姝無奈,握住她胳膊再次詢問,「今兒誰來過?」
王氏目光略有些閃躲,絞盡腦汁想了一會兒才找到遮掩的說辭,「還別說,你定然不相信今日誰來過,竟是二侄兒新納的小妾鄒氏。我與她素無來往,她被二侄媳婦折rǔ了竟跑到我院子裡來訴苦,還抱著我好一番痛哭,模樣真是可憐。你不知道她那長相,嘖嘖,堪稱禍水啊,若是讓家裡別的男人看見,定會惹出許多亂子。」
忽然想起自家也有兩個男人,王氏喉頭一噎,像吃了蒼蠅一般難受,再不提鄒氏長相。她反手握住兒子胳膊,幾次張口yù言,卻又不知如何打頭,表qíng十分糾結。
有姝並未注意她異樣的表qíng,腦海里全是「抱著我好一番痛哭」這句話。毫無疑問,符籙就是在那時被觸發,鄒氏哪裡需要安慰,卻是殺人來了!自己傷了它,它就要毀了自己最在乎的人,心思好生毒辣!
有姝越想越氣憤,本來腫得只剩下一條細fèng的眼睛現已睜開很多,並瀉出絲絲寒光。他叮囑王氏最近別亂走,這才回屋重新畫了一張平安符,塞進她荷包里。從昨夜到現在連續兩次下殺手,且被捅穿腦袋也能安然無恙,有姝對那隻妖物的戒備心已提升到頂點。
他明白自己必須儘快將它弄死,否則它還會不停地挑釁。但它現在是以大活人的身份出現,且還是趙玉林新納的侍妾,早上大鬧一通又招搖過市,多少人已注意到它的存在?故此,有姝不能明目張胆地去殺它,還需想個神不知鬼不覺的辦法。
若他還是孤身一人,自然不用考慮許多,宰掉後直接逃走也就是了。但現在,他有主子,有爹娘,要是再攤上人命官司,等於在他們臉上抹黑,亦會陷他們於不義。
有姝思來想去,決定用迅雷符將這事給辦了。所謂的迅雷符乃道家第一凶符,一旦被觸發便似五雷轟頂,烈火萬丈,破壞力十分qiáng大。有姝jīng神力極qiáng,卻也只能勉qiáng畫出兩張最低等的符籙。
他冥想片刻,待jīng神力調節到最佳狀態才攤開符紙慢慢刻畫,原本坐在書桌上幫他磨墨的小鬼在硃砂初落的瞬間就已遁地而走,逃出十里之外才開始瑟瑟發抖。天雷是妖鬼的克星,感覺到符文中qiáng大的雷霆之力,他如何不怕?且這雷霆還不是普通雷霆,竟帶上了一縷鴻蒙紫氣,威力也就更為巨大。
那妖物也是作死,惦記誰不好?偏要惦記大人,這下有的受了!小鬼嘆了口氣,仿佛很是憂心,內里卻暗搓搓覺得慡快,打定注意待會兒要回去看個熱鬧。
迅雷符乃傳說中的神物,一般道士別說動筆刻畫,連想都不敢想。若是道行極高深的道士,畫一張大概要三個月光景,連續兩張則至少耗費一年,完工後亦有可能靈台枯竭、法力倒退,落下十分嚴重的後遺症。然而有姝卻只覺得疲憊,略冥想片刻也就好了。
這也是當初那位老翁寧願違誓也想將他留下的原因。如此天資,實屬罕見。
目下,兩張迅雷符正擺放在桌上,朱紅符文中隱隱閃現紫光,看著十分神異。有姝將它們摺疊成三角形,又在外面裹了一層隱形符,這才推門出去。恰在此時,逃到外面的小鬼回來了,遠遠站著拱手,「大人,那妖物此時就在後花園的八角亭納涼,您快去吧。」
他已迫不及待想觀賞迅雷符的威力。
有姝略微頷首,信步朝後花園走去,沿途遇見許多人,均對他紅腫的眼睛露出好奇之色,復又壓抑住幸災樂禍的神qíng,也不知心裡構思了怎樣荒誕的qíng節。到得後花園,果見涼亭的圍欄上斜倚著一名紗衣飄飄、容貌絕世的女子,正搖著團扇四處梭視,表qíng十分jīng巧靈動。
旁人只覺得她美不勝收,有姝卻察覺到對方正如變異shòu一般在搜尋獵物。若是再不將她解決,趙府恐怕會死很多人,且還會危及爹娘。思及此,他快走幾步,卻又忽然停住,只見趙玉松搖著一柄玉扇,施施然入了涼亭,毫不避諱地與女子見禮。
二人面上看著正經,腳尖卻對著彼此腳尖,這是心有所yù的表現。有姝還在猶豫要不要放棄這次機會,女子卻已經發現他,嬌笑道,「喲,這不是趙小公子嗎?奴家見過趙小公子,好叫公子知道,奴家現在已改名喚作霓裳,日後必不會犯了公子忌諱。」話落指了指少年眼角,仿佛十分關切,「趙小公子這是怎麼了?眼睛怎麼腫得像核桃一樣?莫非受了什麼委屈?」略停片刻又道,「九殿下那般疼寵你,受了委屈就與他說,他定會為你做主。」
少年的眼睛是入了宮才腫起來,一般人都會聯想到他被九殿下責罰了。故此,這番話看似關懷備至,卻滿帶譏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