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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5:35:15 作者: 風流書呆
恰在此時,門外傳來敲擊聲,原是一群舉子聽說九殿下在此處用膳,竟不請自來。他們彎腰作揖,態度恭敬,再三請求與殿下論策,又言殿下的書法獨步天下,無人能及,很想見識一番。
九皇子本想攆他們走,卻見有姝正用崇敬而又灼熱的目光盯著自己,虛榮心瞬間bào漲。
「罷,請他們進來。」他擺手揮袖,姿態瀟灑,也不與幾人過多敘話,鋪開一張宣紙筆走游龍。舉子們欣喜若狂,連忙圍攏過去觀看,樓下眾人聞聽消息也都紛沓至來,叫好不斷。
舞文弄墨時的九皇子,仿佛與六百年前的主子重合,卻也有不同之處。那時的他無人搭理,便是驚才絕艷亦要處處藏拙。現在的他可以盡qíng揮灑,恣意放縱,該笑的時候暢快大笑,該怒的時候怒髮衝冠,縱使鋒芒畢露,縱使yīn晴不定,亦能受到所有人地chuī捧與敬仰。
而更為不同的是,現在他的身邊,已經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看看幫主子磨墨的薛望京,又看看幫主子壓紙的趙玉松,早已被擠到人群外圍,只能踮起腳尖伸長脖子的有姝終於認識到一件極其悲哀的事----無論他多麼愧疚,無論他多麼想去彌補,重新活過一回的主子已然不需要他的愧疚,更不需要他的彌補。他唯一能為他做的,大約只剩下靜靜走開,默默守護。
思及此,他揉了揉通紅的眼眶,悄然離去。
九皇子感覺到有人正用狂熱的目光盯著自己,而且站得極近,連呼吸都一道一道噴在自己側臉。他一直以為那是有姝,故而寫得更為投入,待一幅狂糙書就,果然聽見周圍人頻頻發出驚艷的抽氣聲。
他接過太監遞來的濕帕子,一面慢條斯理地擦手,一面勾唇朝站在自己身邊的「有姝」看去,想從他口中得到幾句熱烈的讚美,卻不防看見一張完全陌生的面孔。
「你不是有姝!」他愕然,繼而在人群中反覆搜尋,慌亂無措地喊道,「有姝,有姝,你在哪兒?有姝!」
他發瘋一般推開人群,卻再也找不見心愛的少年,先是臉色煞白、搖搖yù墜,後又快步走回雅間,將自己平生寫得最好的一幅字撕成碎片。
「有姝什麼時候走的?連個人都看不住,本王要你們何用?滾!都給本王滾出去!」他面容猙獰,臉色鐵青,恨不能抽出腰間佩刀,將這些礙眼的人砍成ròu泥。
桌椅、筆墨紙硯等物盡皆被他打碎,發出乒呤乓啷的巨大聲響,駭得眾人連連後退、逃之夭夭。薛望京等人不敢走,只得守在門外急眼,還衝侍衛首領比劃了一個砍脖子的手勢。
明知道這位主兒看上趙小公子,還不把人盯牢了,怎麼一點兒眼力見都沒有?
侍衛們也很冤枉,當時人那麼多,他們擔心其中混入刺客,自是萬分戒備,又哪裡有空閒去注意趙家公子?這群人也是心大,為了露臉,竟把殿下身邊的貴人無端端擠走,這回殿試誰也別想得中。
九皇子瘋魔了一陣才堪堪回神,連忙衝出去滿大街尋人,尋不到又跑到趙府,卻得知有姝還未迴轉,便又順著原路去找,終是與心上人擦肩而過,及至下鑰方被仲康帝派來的侍衛綁回東宮。
第49章 畫皮
九皇子心不在焉地與仲康帝用罷晚膳,這才提出開府事宜。
仲康帝雖然很捨不得,但想到再過幾月兒子就年滿十八,該獨當一面,也就同意了。他即刻將手諭送去欽天監,讓他們找一個huáng道吉日建府,便是速度再快,也要半年後才能完工。
九皇子聽說還要再等半年,本就yīn沉的面色又黑了黑,忙道,「父皇,兒臣都這麼大了,再住東宮也不合適,若哪天衝撞了您的宮妃就不好了。兒臣還是隨便找個地兒先搬出去吧?」
仲康帝對兒子的疼愛絲毫不亞於趙知州,冷道,「什麼叫你衝撞了宮妃?她們也配與你相提並論?朕實在不放心你住在外面,還是等一等再看吧。」話落並未搭理兒子的百般哀求,全當自己年紀大了,耳背。
九皇子說得口gān舌燥也沒能打動父皇,只得悻悻然迴轉。前腳剛踏入東宮,他無奈而又愁苦的表qíng立刻轉變成寒氣森森,漆黑雙目時而划過銳芒,叫人不敢bī視。
東宮侍從早已習慣九殿下前後不一、喜怒不定的面貌,紛紛垂頭、噤若寒蟬。若是九殿下沒有吩咐,他們絕不敢擅自上前伺候,便是洗漱、更衣這些事,也都是九殿下親力親為。他仿佛很反感旁人的碰觸,心qíng好時或許不會發作,心qíng差時便須小心了,說不準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他緩步來到書桌前,似以往那般打開暗格,抽出一幅泛huáng的畫卷,緩緩在桌上鋪開。
此時無需吩咐,自然有侍從端著幾個燭台靠近,好叫九殿下看得更為清楚。
這幅畫像很有些年頭,邊邊角角已被磨損,紙張也輕微發脆,一不小心就會撕裂或弄出無法復原的摺痕。紙上的墨跡早已褪色,依稀能看出一道修長的身影站在盛開的桃花樹下。
九皇子默默看了許久,這才下令,「筆墨伺候。」
侍從立刻拿來文房四寶,一一擺放整齊,又有一名宮女舀了水磨墨。
九皇子提起筆,將那些模糊不清的線條細細描繪出來,終於描到人像的臉龐時,唇角dàng出溫柔淺笑。他可不是宗聖帝那般的優柔寡斷之輩,不但錯失所愛,竟連對方的面龐也不敢落筆。雖能隱約體會到那種「愛而生憂、愛而生怖」,以至於患得患失的心qíng,卻也不敢苟同。
他若是愛上誰,別說一個小小的禁軍統領,就連天皇老子來了也擋不住。宗聖帝畫不出有姝,他卻能一筆揮就,因為他的心更為堅定。
紛繁思緒中,少年秀麗無雙的臉龐已躍然紙上,他想了想,又調和了一些彩墨,在他鬢邊添了一朵粉色山茶,畫了一條紅寶石抹額,最後將無名居士所繪的青色儒衫改成富麗堂皇的牡丹抱團錦袍。
「好一位秀色奪人的少年郎!」宮女被改動過後的畫作吸引,忍不住驚嘆一聲,卻又察覺到自己打擾了殿下,連忙跪下請罪。
「無礙,你說的是實話。」九皇子心qíng很好,竟破天荒地沖宮女笑了笑。
常年冰冷寒涼、威壓重重的東宮,竟有chūn暖花開、風和氣清之勢,叫眾人暗覺驚詫。恰在此時,一名侍衛快步而入,跪下行禮。
「那件案子打聽清楚了?」九皇子一面用細細的羊毫粘上金粉,勾勒少年衣衫上的花紋,一面沉聲發問。此時,他面上笑意早已隱去,又變得如往日一般嚴苛森冷。
「啟稟主子,屬下已打探清楚,趙小公子也是受了無妄之災……」侍衛將朝中諸位皇子的博弈打探得一清二楚,又將臨安府太守陷害有姝的過程娓娓道來。若是仲康帝在此,必會感到驚訝。他知道的內qíng,竟還比不上兒子的屬下。
九皇子面色越是冷厲,下筆就越發小心,生怕將心上人的衣衫勾勒壞了。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值得紀念。
勾出最後一筆,侍衛的稟告也到尾聲,九皇子稍微chuī了chuī未曾gān透的墨跡,淡聲道,「那些人犯現在何處?」
「啟稟主子,現已在發配雲州的路上。」
「去什麼雲州?改道去湘乾。」他略一張口已定下這些人的生死。
湘乾乃苗人聚居之所,多鹽鹼地、多毒糙毒蟲,多瘴氣,且那裡的苗人身懷養蠱秘技,又最是排外,流放到那處,可說是十死無生,往往前腳剛入城,後腳就踏進了棺材板。負責押送人犯的衙役根本不敢靠近,到得城門口,將公文遞過去,再把人犯一推,便算完事了,跑得一個比一個快。
侍衛早已想到這茬,忍不住看他一眼,然後領命而去。
九皇子將畫作補充完整,兩手撐在桌上呆看半宿,直到燭台內燈油燃盡,光線開始忽明忽暗地晃動,這才小心翼翼地將它收回暗格,然後洗漱就寢。
是夜,從小困擾他的夢境終於變了,從反覆追逐一道模糊背影,變成了與某個人相擁纏綿,及至凌晨方從驚心動魄地快感里甦醒。他猛然睜眼,翻身坐起,先是臉頰通紅的回味片刻,這才伸手去探滑膩溫熱的褲襠。
夢中那人竟是有姝……果然是有姝!他流著淚的眼睛,被親吻至紅腫的嘴唇,和玉色的觸感極佳的身體,都還歷歷在目。而那顛鸞倒鳳的旖旎光景、銷魂蝕骨的無上歡愉,竟似真真切切發生過一般!
九皇子反覆回憶,qíngcháo澎湃,剛宣洩過的身體又開始微微發熱。他總算明白了,自己想要得到有姝,究竟該以何種方式。並非將他拴在身邊,亦不是置於眼底,而是侵占、jiāo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唯有得到有姝,那些日日夜夜令他無法安眠的噩夢才會消失,那些求而不得的遺憾苦痛才會消減,那些遍尋不著的心若死灰才會復燃。也唯有擁有有姝,他才不會狂躁鬱怒,不會患得患失,不會萬念寂滅、彷徨無依,以至於毀掉自己。
直到此時,他才不甘願地承認,自己的確是宗聖帝轉世,以往那些絕望恐懼而又摧肝折心的夢境昭示著:他們果然愛著同一個人,並為等待他而來。不同的是,宗聖帝死不瞑目,但他,終於等到了。
心qíng忽而激dàng,忽而忐忑,九皇子直過了許久方下榻穿衣。
與此同時,趙府。
趙玉松臉頰被九皇子打腫半邊,為了保住顏面,並不敢立刻去見父親與祖父,待到翌日略微消腫,又用脂粉遮了遮,才去上房尋找父親。
他父親乃翰林院的掌院學士,從二品,官銜不高,將來卻極有可能入閣拜相,可說是夏啟朝最清貴的人物之一。聽了兒子的敘述,自詡清流的趙大學士頗感不快。若家中果然出了一個以色事人的孌寵,毫無疑問,他的晉升之路定會波折重重,更甚者完全堵死。
他不像趙知州,只認眼前利益,不看重名聲好壞。再者,便是有姝得了寵,好處也絕落不到二房頭上,反倒對嫡支大大不利。
「不要對你祖父說。他老了,腦筋有些轉不過彎兒,頂多把有姝送走,又哪裡能從根子上解決問題。」趙大學士低聲指點,「還記得九殿下養的那隻袖犬嗎?那年你可是嚇壞了。」
趙玉松臉色一白,言道,「記得。」如何記不得?那年他八歲,九皇子七歲,有外邦進貢一隻渾身雪白的袖犬,便被仲康帝賜給麼兒把玩。九皇子很喜歡這隻袖犬,取名雪團兒,整日抱在懷中不肯撒手,同吃同睡、形影不離,可說是愛到骨子裡。哪料其餘幾個皇子眼熱,趁他不注意時用鮮ròu將雪團引到身邊,尚來不及與之玩耍,僅摸了兩把,就差點被九皇子砍掉手腳。
最終雪團被扔掉,其餘宮妃不敢領養,只能任其自生自滅。
當年九皇子一劍削斷六皇子半邊胳膊,鮮血恰恰噴灑在趙玉松臉上。他到底才八歲,哪裡見過這等陣仗,回到家就發了高熱,連做半月噩夢方好轉。總之一句話,九皇子xing格極為霸道,自己看中的東西絕不會讓外人碰觸。若是碰髒了,他便是再喜歡,也會毫不猶豫地捨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