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頁
2023-10-02 05:35:15 作者: 風流書呆
走過花鳥坊,前面出現一間酒肆,隨風飄搖的酒旗下圍了許多人,正在看雜耍。
因主子忙於爭位,有姝上輩子很少與他一塊兒出門遊玩,便是上街了也看不見這等繁華景象,大多直奔糕點鋪子,買了東西就走。聽見小猴子敲打鑼鼓的聲音,他忍不住朝那邊跑去,卻忽然被主子掐住肩膀,用力拽回去。
主子力道奇大,仿佛要將自己骨頭掐碎。有姝擰眉回望,滿臉疑惑。
九皇子qiáng勢地將他箍入臂彎,沉聲道,「街上人多,不要亂跑。」更不要跑到我看不見的地方去。
誰也不知道,當少年背轉身,朝相反的方向邁步而行,徒留一個人海中忽隱忽現的背影,他心中剎那間狂涌的慌亂與絕望是多麼濃重。若非及時壓抑,他定會解下腰帶,將少年牢牢捆住。
「不要亂跑,我會找不見你!」他再次重申,嗓音粗噶。他原以為自己無所畏懼、無堅不摧,直到遇見少年才明白,這句「找不見你」竟是他隱藏最深的夢魘,亦是無法克服的恐懼。
有姝被他慎重的態度弄得莫名其妙,卻還是乖順點頭,輕輕拉扯他衣擺,示意他擠進去看看。少年滿帶依戀的舉動瞬間治癒了慌亂無措中的九皇子,他煞白的臉色慢慢好轉,這才推開人cháo往裡擠。
一名壯漢頂著一塊青石板躺在地上,一名瘦小少年掄起大錘子猛砸。圍觀百姓或掩嘴驚叫,或拊掌叫好,場面十分熱鬧。
這點小把戲自然吸引不了有姝,別人都在看胸口碎大石,唯獨他盯著身穿紅馬甲的小猴子看個不停。小猴子十分機靈,聽見哪裡傳來叫好聲就捧著鑼走過去,向觀眾索要銅錢。
有姝自動自發去掏九皇子荷包,絲毫未曾發覺薛望京等人看他的目光越來越崇敬。而九皇子非但不以為忤,竟還低低笑了兩聲,然後把昭示自己身份的玉佩解下來,栓在少年腰間。
「天天戴著,不准弄丟,否則我可是要罰你的。」他湊到少年耳邊私語,眉眼間洋溢著顯而易見的寵溺之qíng。
這是主子轉世後送給自己的第一份禮物,沒準兒也是最後一份,有姝怎會不珍惜?他將掏出的碎銀子扔進銅鑼,復又拿起玉佩,愛不釋手地摸了又摸。九皇子略略一想,便將他腰間的玉佩解下來,系在自己腰上。
趙玉松一看這架勢,心裡更急。若此前還覺得兩人只是一見如故,及至現在,連傻子都能看清,九殿下分明已迷上有姝。他目中的愛意比烈火還要熾熱,似乎能焚燒一切。
這不,定qíng信物都換上了,再不想辦法阻止,大房一家仗著有姝得寵,豈不騎到二房頭上作威作福?若是別的皇子愛上一個男人,或許會收斂隱藏,更甚者會刻意壓制疏離,但換成九皇子,卻絕不會讓心上人受一丁點委屈。他xing格歷來如此----愛則加諸膝,惡則墜諸淵,一念之間能把人捧上雲端,亦能把人踩入腳底。
之前那一巴掌,已將他對自己的不滿表露得清楚明白,若有姝再進幾句讒言,上京可還有自己的立足之地?趙家可還有二房的立足之地?趙玉松越想越焦慮,越想越憤恨,猶豫良久才戰戰兢兢地開口,「殿下,逛了這麼久,五弟定然肚子餓了,不如找個地方吃些東西?」
涉及有姝,且還是填飽肚子的大事,九皇子自然不敢怠慢,往懷裡一瞅,果見少年已伸出舌尖舔唇,又輕輕揉著肚子,一副餓狠了的模樣。
「那就找個地方吃飯吧。」他推開左右人群,把少年往外帶,瞥見侍衛捏在手裡的糖葫蘆,連忙接過,遞到少年唇邊投餵。
「去望川樓吧。」趙玉松輕聲提議。
望川樓乃上京最富盛名的酒樓,亦是文人雅士匯集之所,每天都要舉行大大小小的文會。而酒樓頂層的雅間,亦是九皇子最愛去的地方。他常常在那裡一坐就是一天,望著不遠處高大巍峨的城門,似乎在等待,又似乎在出神。
望川、望川,望斷河川。傳說中,這座酒樓早在大明時期就已建立,也是宗聖帝常年流連之所。他負手站在九皇子專用的雅間內,由窗口向城門張望,一望就直到翌日凌晨,甚至還曾耽誤過幾次朝會。這是他執政生涯中少見的錯漏,卻次次都是為了等待那離他而去的少年。
若是以前的九皇子,定會欣然同意。他不知道自己為何總想去望川樓等一等,看一看,但現在,他明白了,他想等的人,想看的人,已回到他身邊。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用一個「回」字,但「生命終於得到圓滿」的喜悅感卻足以抵消一切不同尋常又不合qíng理之處。
他現在首要考慮的不是自己愛去哪裡,而是哪裡的飯菜最合少年口味。望川樓雅致有餘,卻似乎沒什麼獨具特色的招牌菜。
九皇子躊躇間朝薛望京看去,「上京哪家酒樓的飯菜味道最鮮美?」
竟連望川樓也不想去了嗎?薛望京心中訝異,面上卻絲毫不顯,正想介紹幾家好酒樓,又擔心討不了少年喜歡,於是謹慎詢問,「趙小公子喜歡什麼口味?重一點還是清淡一點?」
話音剛落,就聽九皇子冷哼一聲,仿佛很不滿意。薛望京立時額冒冷汗,暗暗在心中責罵自己愚鈍,這種討好人的話,怎麼能從自己嘴巴里說出來?應該先悄悄告訴殿下,讓殿下去問,這才顯出殿下的體貼周到與用心良苦。
然而現在悔之晚矣,有姝擰眉想了想,言道,「我什麼口味都喜歡。不過臨安府吃的清淡,我現在反而想吃點口味重的。」
「那還是去望川樓吧,掌柜最近剛聘了一個專門做蜀州菜的廚子。」薛望京頂著九皇子冰冷的視線提議。
「那還不走?」眼看有姝yù沖自己伴讀擠小酒窩,九皇子一把將他拉入懷中,大步而行。薛望京幾個連忙跟上。
趙玉松yīn沉的表qíng這才略微舒緩。九殿下雖喜歡舞刀弄槍,卻也滿腹經綸、才華橫溢,若遇上望川樓舉行文會,必要看一看,甚或親自參與。而有姝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十六歲還未考上童生試,屆時出了大醜,也好叫九殿下知曉他看中的究竟是怎樣一個糙包。
九殿下平生最恨庸碌無能之輩,便是再如何天雷勾動地火,這會兒也該稍微冷了心吧?如此,自己日後慢慢籌謀布局,總能叫殿下徹底厭棄有姝。趙玉松如此這般的思索片刻,心中焦慮總算平息,又遣小廝立即去多寶閣,看看自己為九殿下尋摸的字畫到了沒有。
一行人入瞭望川樓,被店小二直接帶到頂層的雅間。還未坐定,薛望京就指著窗口下的一塊平滑石磚,賣弄道,「趙小公子,你來看看這幾塊磚與別的地方有何不同。」
有姝走過去查看,回道,「比別的地方光滑很多,仿佛常常有人在此處停駐流連。」
「正是!」薛望京拊掌,「傳說中,宗聖帝常常在此處等待自己的心上人,因此處離城門口最近,視野又最佳,向外一望就能將出入城門的來往行人看個清楚明白。為了第一時間與心上人見面,宗聖帝日日都來,徘徊不去,年深日久,這幾塊磚就被他的龍靴給磨平了。所以你可不要小看它們,它們均被歷史上最雄韜偉略的霸皇踩踏過,堪稱來歷不凡啊!」
不知怎的,得知主子有心上人,且還qíng深不悔,有姝竟覺心痛如絞,沉默許久才酸澀道,「他心上人是誰?」
薛望京玩笑道,「就是你啊!」
第48章 畫皮
「怎,怎麼會是我?」旁人都知道薛望京在開玩笑,唯獨來自六百年前的有姝卻當了真,一面指著自己一面倒退兩步,神態緊張而又戒備。
好在其他人並未看出他的失態,鬨笑道,「可不就是你嗎?你爹娘給你取了個好名字,竟與宗聖帝的心上人一模一樣。怎麼?你竟對這些傳聞一無所知?也太孤陋寡聞了些!」
有姝這才意識到,除了自己,世上再沒誰會知道他來自於六百年前。也就是說,他們口裡的,名叫有姝的宗聖帝的心上人,其實很有可能就是自己。
須臾,薛望京的話就證實了他的猜測。
「聽說這位名叫有姝的少年乃宗聖帝親手撫養長大,不但容貌絕世,才華亦獨步天下。他長到十五六歲時,宗聖帝已對他qíng根深種,愛之若狂,卻又因為身份地位的差距而幾番蹉跎猶豫。當他終於登上帝位,也不知因為什麼緣故,他的心上人竟不告而別,從此再未迴轉。」薛望京以為有姝與傳聞一樣,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不知道這些野史很正常,故而簡單解釋了一下。
旁邊有人跟著唏噓,「關於少年離開的原因,其實坊間頗多傳聞,都說是宗聖帝的第一心腹,時任禁軍統領的趙川(阿大)因嫉妒少年得寵,這才使計bī走了他。故此,便是趙川幾次在戰場上救了宗聖帝的xing命,他一生也未得到宗聖帝重用,最後死得十分淒涼。宗聖帝不愧為萬世雄主,竟連男子也為他神魂顛倒、爭風吃醋。」
「然而他傾心那人,卻再也尋不見了。」又有人喟嘆道,「他便是開創了那等不世偉業,卻也一輩子過得勞形苦心、萬念俱寂,聽說死時長呼有姝名諱,眼睛望著城門的方向,無論如何也閉不上,便是幾位皇子反覆去拭,依然會在下一秒睜開,最後無法,只能就此下葬。」
對於這段野史,每個人都知之甚詳,話匣子一開就收不住,紛紛給見識粗陋的有姝講解。
「知道那時候為何不宵禁,為何不封閉城門嗎?因為宗聖帝想讓有姝無論何時回來,都能第一時間入城。所謂『我的城門永遠為你打開』就是這樣的吧?霸皇、霸皇,果然霸氣。」
「還有,那時候大明皇朝每一座城市的城門口都張貼著有姝的畫像,但凡看見與有姝長得相似者,守衛便會第一時間呈報上峰,上峰又呈報朝廷。偌大一個皇朝,橫跨九大州,又囊括七國版圖,將消息傳入宗聖帝耳內卻只需三日夜。這在現在是不可想像之事。」
「對,聽說當時為了遞送消息,有急足一日功夫跑死八匹千里馬。」
「宗聖帝十七次御駕親征,其實並非為了鯨吞他國,而是收到有關於心上人的消息,想要親自出去尋找。在一次大戰中,西蠻利用某個與有姝長相仿佛的人將他誘入殺局,竟差一點得逞。可見為了有姝,他連xing命都能豁出去。」
「數天下痴qíng人物,當屬霸皇第一。要我說,他之所以盡滅七國,收攏九州,最大的可能就是為了方便尋找有姝。你要知道,若有姝跑到別的邦國,他手段再厲害也觸之不及。」
這個觀點得到了很多人的認同,大家一面飲茶一面嗟嘆。都說英雄無qíng,這話卻是錯了,宗聖帝既不負江山垂愛,亦不負百姓期待,對自己的心上人同樣痴qíng不悔,哀感天地。然而他終究還是差了一些運氣,竟到死都未等來所愛之人,也不知那位名叫有姝的少年究竟去了哪兒,又曾遭遇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