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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5:35:15 作者: 風流書呆
「沒地兒放就扔了吧,難道一串糖葫蘆能比九殿下的傷勢更重要?」趙玉松沉聲呵斥,也不說幫堂弟拿一拿,蓋因那麥芽糖已經融化,順著棍子流到少年指尖,看著十分粘膩噁心。
與此同時,九皇子柔聲開口,「給本王吧,本王幫你拿。」話落極為yīn森地瞥了趙玉松一眼。他之前並未多想,如今回過味兒來才察覺到這兄弟倆的關係似乎十分不睦,否則趙玉松不會屢屢在自己面前詆毀有姝,竟叫他們差一點就錯過!
若非薛望京提出捉弄有姝,若非他最近百無聊賴正想找個樂子,他定然不屑搭理那等趨炎附勢的小人。而有姝只不過隨父親回京述職,考評期一過又會離京,說不定兩三年後便會成婚,從此妻妾成群,兒女滿堂。哪還有他什麼事兒?
思及此,九皇子流了滿頭滿臉的冷汗,心中更是惶惶不定,後怕不已,一時間對薛望京感激不盡,一時又對趙玉松恨入骨髓!很快,他又想起,因為趙玉松的詆毀之言,他此前對有姝印象極壞,在他推門而入之前,似乎,似乎還說了什麼極其傷人的話?
九皇子努力回憶,越加緊張尷尬。他竟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兒諷刺有姝譁眾取寵、心思齷齪。他竟會用「齷齪」這兩個字來形容似霧氣一般空靈的少年?該死!當真是豬油蒙了心,亦或者腦子進水了!
趙玉松,本王與你什麼仇什麼怨?你要如此毀本王?今年已經十七,很快就要成為夏啟儲君的九皇子殿下,首次嘗到挫敗的滋味,更深深體會到想把一個人活剝的憤怒。
但在此之前,他必須把誤會解釋清楚,否則有姝會如何想他?難怪他一見自己就滿臉委屈,還十分拘謹害怕。
九皇子在內心天人jiāo戰,有姝已自動自發地將糖葫蘆遞過去,一點兒也沒察覺到這樣做是何等膽大妄為。他看似與主子分別了六百多年,但在記憶中卻只是八九月光景,長年培養出來的親密和默契,一時半會兒還不會消失。
九皇子接過糖葫蘆,半點也不嫌棄麥芽糖粘手。事實上,能為少年做些什麼,哪怕是最微末的小事,他亦覺得十分滿足,就仿佛他前世虧欠了少年,今生必然要還一樣。
這二人理所當然地互動,在旁人看來卻十分古怪且納罕。九皇子患有嚴重的潔症,哪會幫陌生人拿糖串子?且還是快融化的,舔過無數回,沾滿唾液的糖串子。他對少年就那麼喜歡?喜歡到不分彼此的程度?
薛望京盯著蹲在地上,為殿下脫鞋卷褲腿的少年,小聲道,「蒼寂兄(趙玉松的字),你這小堂弟什麼來路?之前是否與殿下見過?便是一見如故,也不能『故』到這種地步啊!」
別人或許有可能,但此事發生在桀驁不群、乖僻邪謬的九殿下身上,實在是不可想像。這其中必定還有什麼淵源。
趙玉松也被突如其來的異變弄得十分不快。他本想讓有姝知難而退,順便拿住他一個笑柄,哪料九皇子見了他竟似蜜蜂見了花朵,一反常態地往上黏。有姝沒與九皇子相處過,可能感受不深,他們這些跟隨九皇子十多年的老人卻只覺眼界大開,不可置信。
「我也不知其中內qíng。」他搖搖手中的玉骨香扇,雖極力掩飾,目中依然流露出幾分yīn沉。一旦有姝與九殿下關係變得深厚,他之前貶損有姝那些話必會成為九殿下心中的刺,yù拔之後快。故此,他不能讓二人繼續相處下去。
趙玉松一面收起骨扇,一面在腦海中思考對策,而有姝已輕輕撩起主子褲腿,查看傷勢。
「怎會傷得這樣重?」不等有姝說話,薛望京已快步上前,語氣焦急。方才九殿下狠踹了幾腳,看著十分生龍活虎,他還以為他是裝的,哪料竟比預想要嚴重得多,不但燙紅一大片,還起了幾個碩大的晶亮的水泡,別說摸一摸,看著都替他疼。
有姝也很意外,眉頭不知不覺皺成一團。在研究所的時候,他專門從事後勤工作,料理傷口這種事自然也是熟門熟路。不等大夫開腔,他已撩起袖子,徐徐說道,「燙出這樣大的水泡,必須用針戳一個小dòng,把積液放出來,這樣好得快。」
「誰,誰來戳?」大夫牙齒咯咯咯地顫上了。別說讓他拿針去戳九殿下,便是替殿下把把脈也會嚇丟魂兒。他有位師兄在太醫院當值,聽說最難伺候的就是這位主兒,常常因為頭疼腦熱的小毛病就把太醫打得半死。
有姝奇怪地看他一眼,說道,「自然是我來戳,你去準備燙傷膏,待會兒要抹的。」伺候主子習慣了,便是過了六百多年,他還一時間轉不過彎兒來,大包大攬地把活兒弄到自己身上。
大夫長出口氣,連忙去找燙傷膏。有姝則洗gān淨雙手,又挑了一根長度合適的銀針放在燭火上炙烤。
趙玉松見他果然不肯放過這個拍馬屁的機會,心中便冷笑開了。倒是薛望京,對少年印象已大為改觀。少年眼眸中的擔憂與關切可不是隨意裝出來的,不但九殿下與他一見如故,他對九殿下的感qíng亦十分深厚。這兩人若果真是第一次見的話,那只能歸結為緣分。
緣分是個很玄奧的東西。
見少年yù親手替自己料理傷口,九殿下心中偎貼極了,莫說只被燙起幾個水泡,便是滿身皮ròu燙掉一層,亦覺甘願。他將傷腿擺放在矮凳上,柔聲道,「無礙,慢慢來。」
有姝點頭答應,蹲下身看了看幾個水泡,擔憂道,「疼嗎?」
方才還一臉無所謂的九皇子立刻皺緊眉頭,「疼,一陣一陣的疼。」若說不疼,少年大約就不會擔憂自己。如此,還是叫他將自己放在心上為好。
主子不但表qíng脆弱,連語氣亦十分委屈,這番模樣,有姝還是第一次見。他一直以為主子是堅qiáng剛毅的,是沉穩jīnggān的,也是無堅不摧、無所不能的,然而現在的他,卻像一個青澀少年,還不懂得掩飾qíng緒,更不懂得武裝自己。
不,是他想岔了,主子現在原本就是個青澀少年,他才十七歲,又養尊處優,錦衣玉食,會做出這種反應實屬平常。有姝覺得新鮮極了,連連看了他好幾眼,忍不住安慰道,「只要把積液放出來,再抹上藥,過個三四天就能好,不怕啊。不過你回去以後千萬別沾水,也不要把外面這層皮弄破,否則會發炎的。」
他邊說邊輕輕chuī拂水泡,無論動作還是語氣,都像在誘哄年幼無知的孩童。
這趙小公子未免也太單純了吧?怎麼用逗弄京巴的語氣與一頭雄獅說話?也不怕被撕成碎片?此時此刻,薛望京對有姝的敬佩之qíng有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還衝面色yīn沉的趙玉松豎起拇指,表示趙小公子的膽量乃京中第一。
他們全都等著九殿下發飆,卻未料九殿下竟緩緩勾唇,眸光閃亮,仿佛十分愉悅。
「好,定不會沾水,也不會弄破這層皮。」他竟然還答應了,語氣溫柔得一塌糊塗!
眾人皆驚,唯獨有姝毫無感覺,認真仔細地去戳水泡,再用消過毒的棉花將溢出的積液輕輕擦gān淨。九皇子舉起糖葫蘆,在少年原先舔過的地方舔了幾口,又遲疑半晌方徐徐開口,「你多大了?」
「十六。」有姝頭也不抬。
「你之前在臨安府被人陷害的案子,現在了結了嗎?」
「了結了。」
「如何了結的?」九皇子眸光電閃,隱露殺意。
「不清楚,好像涉案幾人都被流放了吧?」有姝眼珠子轉了轉,仿佛在回憶。他沒打聽後續,自然也就不知道諸人結局。
「竟然只是流放?」九皇子語氣加重,顯然對這個結果很不滿意,暗暗在心裡記了監察御史一筆。前面鋪設的差不多了,他才徐徐引入正題,語氣中夾雜著微不可察的忐忑,「你能看見鬼魂,這事可是真的?其實……」
其實這世上的能人異士多了,不過見鬼而已,沒什麼好稀奇的。我之前說你譁眾取寵、心思齷齪,那是因為我道聽途說,偏聽偏信,這才對你印象惡劣。說到底,是我心胸狹隘了,理當對你說聲抱歉。若你果真能見鬼,會不會害怕?會不會做噩夢?我可以帶你去寺廟求高僧化解。你若感覺恐懼,也可住進我的東宮,我乃天潢貴胄,邪崇定然不敢近身。我可以保護你免於任何傷害……
九皇子有許多話想說,卻只吐出兩個字就被少年急急打斷,「不是,當然不是真的!那些事我不想再提。」
有姝抬頭,用微紅的眼睛快速看了主子一眼,又急急垂下去。他差點忘了,主子對鬼神之說十分厭惡。見主子受傷,他竟又急昏了頭,焉知在場眾人,多得是想為主子分憂解難者。他身為一個異類,一個極其容易被忌憚的存在,便該遠遠避開,乖乖藏好,否則又會像上輩子那樣以徹底決裂而告終。
這樣想著,有姝不禁加快動作,白淨小臉板了起來,眉頭皺得死緊,看上去十分拘謹嚴肅。
九皇子明顯感覺到少年散發出來的疏離與戒備,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惱怒,這惱怒並非源於少年的無禮,而是自己先前的胡言亂語。他怎能在未見面的qíng況下去評判一個人?簡直愚不可及!
少年似乎對那件事很避諱,可見已把自己的胡話記在心中,這可怎麼辦?九皇子首次體會到手足無措,百口莫辯的滋味。他絞盡腦汁地想了一會兒,竟不敢隨意張口,就怕哪句話說得不對又戳中少年肺管子。
於是他只能僵硬地轉移話題,希望時間長了,少年能慢慢消氣。他上下看了少年幾眼,柔聲道,「你喜歡戴花?」若尋常男子做這副打扮,他會倍感厭惡,然後讓侍衛將對方男不男女不女的衣裳當場扒掉,但少年穿著卻覺格外順眼。
大紅大紫的牡丹將他本就泛著瑩潤光澤的小臉襯托得越發神采奕奕,鬢邊一朵山茶,額心一枚寶石,非但不顯花哨,反而更彰顯出少年的朝氣蓬勃與秀麗無雙。他長了一副討喜的好相貌,還有一種令人凝目而望,心防鬆動的甜蜜氣質。
便是讓九皇子對著這張臉看一輩子,也不會膩味。
有姝並不在意自己的奇裝異服,別人要笑便笑,隨他們去吧。然而若出醜出到主子跟前,他的小心臟便有些受不了,羞怯,懊惱、後悔等qíng緒紛紛湧上來。他立刻摘掉鬢邊的山茶,面紅耳赤地道,「不,不喜歡。我娘非要我戴。」
少年臉頰緋紅,眸子濡濕,看著比方才還要艷麗,這副害羞的小模樣,亦比之前的冷漠疏離可愛千萬倍。九皇子心頭的yīn雲頃刻間消散,一把奪過幾yù被毀屍滅跡的山茶,cha回他鬢邊,還認真調整了角度,真心實意道,「你娘很有眼光,這朵花十分襯你。有姝果然是個美人兒。」
我家有姝果然是個美人兒呢。曾經熟悉萬分的調侃,與這句話奇異重合,令有姝表qíng恍惚了片刻。在他發呆時,九皇子飛快伸出手,戳了戳少年若隱若現的酒窩,然後將指尖藏入袖中,輕輕碾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