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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頁

2023-10-02 05:35:15 作者: 風流書呆
    「憑什麼不讓他說?這是審案,有什麼內qíng自然都要坦露!」百姓們不肯依,紛紛聲援。這時的人,大多對鬼神之事深信不疑,並不認為少年在妖言惑眾,反倒印象大改,對他同qíng起來。

    倘若有姝一味要求太守換一名仵作驗屍,且憑趙家的人脈,亦能確保仵作秉公判斷,但百姓還是會相信他們自己的臆測:那就是趙家隻手遮天,收買了官差。這盆髒水無論如何也洗不掉。但祭出鬼神卻大為不同,沒有誰的證言比冤死者自己更有力。

    在太守與百姓的吵嚷聲中,有姝徐徐道來,「總捕頭將屍體扔掉後站起身嘆道:『莫要怪我們心狠,怪只怪你們自己時運不濟。太守大人正愁找不到合適人選,偏你們撞到槍口上,回去我替你們燒些紙錢吧。』話落一行人快速離開,買通一個làng子去發現屍體,然後鬧將出來。總捕頭還與孫方兩家簽下協議,便是身高體態不對,亦要他們滿口指認屍體,完事後各家可得一百兩銀子。原來孫方二人並未死,而是得到他們授意,躲入窯嶺。他們本打算直接將這二人殺死,坐實我殺人之罪,卻無奈二人躲得十分隱蔽,一時間竟找不到,這才尋來兩個替死鬼。」

    有姝頓了頓,趙知州連忙捧著茶杯上前,細心體貼地餵他一口。唇舌滋潤了,有姝繼續道,「這件事其實很簡單。那日,孫喜鵲和方勝偷qíng乃是設好的局,有人故意誘我去看,令他二人在與我地扭打中跳河,詐死。然後其母出面控告我,太守假作證據落實罪名,一個為訛詐錢財,一個為爭權奪勢。正所謂天理昭昭疏而不漏,你們自以為做得十全十美、天衣無fèng,卻瞞不過鬼神。那些冤死的人正看著你們呢。」

    他話音剛落,公堂中竟無端端颳起一陣yīn風,蓋在屍體上的白布被風掀起,露出死者潰爛的面容。那面容忽然朝總捕頭的方向偏過去,本已閉上的雙眼猛然睜開,露出血紅的,滿帶仇恨的瞳仁。總捕頭腿腳一軟,竟直接跪了下去,邊磕頭邊涕泗橫流地大喊,「不怪我,都是太守大人指使的!冤有頭債有主,你們便是要報仇,也該找他才是!」

    「死,死者顯靈了!死者果真是總捕頭殺的!他自己都承認了!」某個百姓大叫起來,其餘人等頓時鬧得不可開jiāo。

    太守踉蹌起身,正待逃遁,又一股yīn風驟然朝他撲去,將他剛戴上沒多久的官帽chuī落。

    此中含義不言自明,公堂之上果然有冤魂,他們正在為自己鳴冤。不僅太守僵立當場,魂飛魄散,便是外面的百姓也都震撼的難以成言。無需任何證據,他們已經相信了少年的話。他沒殺人,一切都是一場騙局!

    有姝這才施施然站起身,拱手道,「糙民懇請大人與這名捕快當堂對質,以還糙民清白,亦力證大人自己清白。」

    趙知州也甩袖而起,怒道,「堂上諸事,本官定會一五一十寫入奏摺呈給皇上。冤魂不散,天道不公,此事還需另派官員嚴查到底!諸位同僚,趙某請你們幫忙做個旁證,也好給死者亡魂一個jiāo代。」

    能出現在堂上的人都是太守心腹,以前自然不會搭理趙知州。但有冤魂在頭頂盤旋哭嚎,若不想惹得怨氣纏身,這請求斷然不能拒絕,且還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才可。他們連忙起身拱手,滿口答應,額頭脊背早已被汗水打濕。

    第44章 畫皮

    太守畢竟是一方大員,很快就從驚駭中回神,直斥總捕快胡言亂語,要他拿出確鑿證據。諸事皆為口頭傳訊,並未留下任何拿得出手的證據,總捕快一時被問住了。

    太守頗為得意,又讓趙知州另請仵作查驗屍體,他且等著。反正上頭已打定主意要弄死趙家大房,再換多少仵作都是白搭,除非他們能把真正的孫喜鵲和方勝找出來。然而上頭已經派遣暗衛去搜尋二人並殺死,不多時就能用真的屍體把假屍體替換掉。

    他話音剛落,趙知州就擺手道,「今日大家都在,便不請什麼仵作了,本官直接把人給你帶過來就是。」話落拍拍手,便見幾人從旁觀百姓中鑽出,將五花大綁的一男一女推入公堂。

    「咦,他們在我身旁站了許久,我怎麼沒發現?」

    「是啊,還用繩子捆著我竟也沒注意。」

    百姓竊竊私語,頗感神異,卻也沒有心思追究,只因他們知道,這二人必然就是傳說中已死去八日的正主兒----孫喜鵲和方勝。剛才還哭得悽慘絕望的孫、方兩家人,目下已是面容灰白,脊背佝僂,恨不能立刻化為青煙消失在此處。

    太守亦大驚失色,不明白趙家怎會比主子的暗衛更快把人找到。難不成真是那兩個死鬼託夢相助?

    孫喜鵲和方勝踉蹌著摔入公堂,身上衣服破敗不堪,頭臉也沾滿污跡。他們在山中過得很苦,原以為躲過十天半月,待趙有姝被判流放,趙知州革職查辦押往上京,他們就能帶著一百兩銀子去外地成婚,卻沒料竟被人頻頻搜捕暗殺,所幸趙家人及時將他們找到並帶入城中,否則現在擺在堂上的兩具屍體就該是他們自己了。

    及至此時,方勝已絲毫沒有隱瞞之心,意yù將所有布局和盤托出,孫喜鵲卻暗暗將希望寄托在趙家公子身上,心道他對自己那般狂熱,尋死覓活亦要娶自己為正妻,現下對自己也該心懷憐惜才是。只要求他一求,再以身相許,沒準兒訛詐這事便過去了,還能嫁進官家當正頭娘子。

    她想得極美,丹鳳眼兒微微一抬,就楚楚可憐、盈盈似水地朝少年看去。

    也合該她倒霉,碰見的是末世來的有姝,而非之前那個趙有姝,「憐香惜玉」這種詞彙早已被摒棄,取而代之的是「女人與小孩最需戒備」。為了快點了結此事,有姝大步走過去,左手揪住孫喜鵲腦後的髮髻,右手扯開她耳朵,拎著她在公堂上轉了一圈,言道,「耳後硃砂痣,天生的,大家可以看一看。」

    可憐孫喜鵲像猴兒一般被他溜了一圈,且還疼得哇哇直叫,待他放開後,耳垂那處竟被撕裂,直往下滴血。她yù哭無淚地喚了一聲「趙公子」,那人卻連個正眼也不看她,蹲下身抬起方勝的腳,將其腳底板對準大家。

    「果然有三顆痣,他的的確確是方勝!」

    「那地上的屍體不用問,必是給趙公子託夢那二人。」

    「是不是他二人,可以去嘉興查驗戶籍,不出三五天就能得到結果。」

    百姓們議論紛紛,卻見趙公子放下方勝的大腳,背轉身直扇鼻子,復又接過趙知州遞來的帕子拼命擦手,顯然被那兩個腌臢東西熏到了。不少人發出善意的鬨笑,都覺得這趙公子看著有些孩子氣,又白白嫩嫩、乖巧可愛,哪裡是大jian大惡之人?

    正主兒都已找到,太守已無可辯駁,他搖搖晃晃坐回原位,極力思考該如何脫困。

    趙知州卻不給他機會,當堂命孫喜鵲和方勝寫下認罪書,孫喜鵲不識字便口述,由師爺代筆,隨即又命二人家屬也jiāo代訛詐的經過,一一寫就並畫押。擔心上頭對供述的真實xing提出質疑,趙知州一不做二不休,請求在場所有官員與百姓當個見證。

    百姓自然無有不應,官員們亦不敢不應,挨個兒在證言上簽了名,或按下手印。

    拿到厚厚一沓證供,又將孫喜鵲、方勝、二人家屬、總捕快等涉案嫌犯收押在自己所管轄的監牢內,趙知州這才滿意,帶著兒子告辭離開。至於太守,他早已暈倒在公堂上,被百姓扔的臭jī蛋和爛菜葉子給埋了。

    父子兩剛出衙門,就見王氏已備好馬車等在路邊。一家人抱在一塊兒抹了幾滴眼淚,上車後方低聲jiāo談。

    「兒啊,果然是那兩人託夢給你?」王氏一臉好奇。

    有姝抿唇猶豫,片刻後坦誠道,「娘,並非託夢,而是他們親口與我說的。我有yīn陽眼,能見鬼。」話落,他緊緊盯著夫妻二人的表qíng,若是他們像主子那般厭棄並疏遠自己,他即刻就離開趙家去別處謀生。

    他已經想明白,具備特異之處不是一種過錯,而是一種天賦,為何要因此承受別人的苛責?不能接受就遠離,他早已經習慣。

    趙知州露出驚恐的表qíng,急道,「兒子,你怎麼不早說?那你用膳的時候若看見一隻冤死鬼,豈不影響食yù?」

    王氏狠狠瞪相公一眼,覺得他壓根沒關心到點子上,一把將兒子摟住,拍撫道,「兒子別怕,你看見了就當沒看見,他們不會主動來招惹你。不過這樣可不行啊,萬一被纏上可該如何是好?娘這就帶你去寺廟求一枚平安符,再找高僧替你施法。無事的,別怕!」

    趙知州這才回神,連忙掀開帘子,讓車夫去鎮國寺。

    有姝心qíng大起大落,乍悲乍喜,最終長出口氣。世上果然唯有父愛與母愛最偉大,無論自己孩子是何等模樣,他們都能毫無理由的包容並接納。從此以後,他再也不用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因為他原也沒有什麼過錯。當然,那是對趙氏夫婦而言,其他人還需加倍防範。馭鬼之術對他來說不算什麼,但在某些人眼中卻是一件極其好用的工具。

    他摸了摸熱乎乎的胸膛,輕快道,「爹娘無需擔心,兒子能控制yīn陽眼,不想看見的時候啥也看不見。」

    趙知州和王氏這才放下高懸的心,卻堅持要帶兒子去鎮國寺求平安符,還折了寺中的柚子葉帶回去給兒子洗澡。一家三口走時,整棵柚子樹都禿了,連核桃大的青澀果實都沒留下。

    回府後,趙知州立刻將事qíng原委寫在信中,求老太爺為自己做主。老太爺見背後之人針對的是趙家全族,深覺不能縱容,立刻上表皇帝央他嚴查。仲康帝是一位雄心勃勃的君主,治下十分嚴厲,最容不得這等鬼蜮伎倆。且他隱隱在其中察覺到當朝諸位皇子的手筆,更是怒不可遏,欽點監察御史,素有鐵面閻羅之稱的閔文振大人徹查此事,並賜下尚方寶劍,可「如朕親臨、先斬後奏」。

    這排場甫一擺出來,皇子們就嚇病幾個。觀父皇這架勢,竟打算六親不認啊!他們再不敢cha手臨安府之事,將所有探子、暗衛一一召回,又將那些涉事官員當做棄子,置之不顧。

    可憐太守還以為主子定然會力保自己,哪料監察御史一來,先就判他六髒死罪,其餘人等或斬刑、或杖刑、或流放,各得其所。靠巴結新任太守而提拔上去的官員一一免職,永不錄用。

    臨安府這場大變動,卻已經與趙知州無關,他收到監察御史帶來的公文,命他即刻回京述職。因幾次不肯jiāo出兒子,趙知州「教子不嚴、縱子行兇」的名聲早已傳入聖上耳里,這次考評成績不用想,定是丁等,能原職留任已是萬幸,若運氣不好,想來會被貶為芝麻小官,這輩子都別想回京。

    有姝每天都在尋找「趙有姝」,卻次次都只找到自己,漸漸也就認命了。他擔心趙知州受打擊,絞盡腦汁地安慰了幾句,卻沒料趙知州十分豁達,撫著少年腦袋笑道,「只要我兒平安無事就好,旁的都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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