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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5:35:15 作者: 風流書呆
「一二三四五六七,腹中揣了七個yīn胎,你不墜脹誰墜脹?再不趕緊積點德,死相會十分難看。」有姝比劃了一個圓滾滾的大肚子,語氣略帶嘲諷,「死時會像八九個月的孕婦,壯觀極了!」
獄卒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旁人不知,他自己卻最是清楚明白,繼妻帶來的五個女兒均成了他的禁臠,日日關在地窖內供他取樂,只一點不好,便是總會大肚子。一旦哪個女兒有孕,他就命繼妻灌下落子湯,如今細細一數,不多不少,正是七個。且最近他的肚腹果然在一天天變大,半月前的褲子都已經不能穿了。
想得越多,心中恐懼愈甚,他往衣擺里探去,竟隔著肚皮摸到一張嬰兒小臉,頓時襠下熱cháo滾滾,騷臭瀰漫。
「神仙救命啊!求求您給小的指一條明路!」他也顧不上羞恥,撲到牢門邊砰砰磕頭,五官已被深切的恐懼扭曲,涕淚更是流個不停,看上去láng狽至極。
有姝自然有辦法救他,但憑什麼?他搖搖頭,散漫道,「自作孽不可活,你且受著吧。」
「不,您一定有辦法救小的。小的這就放了您,您別急。」獄卒說著說著竟解下鑰匙,打算放少年出獄。
旁邊幾人終於回神,連忙將他抓住,卻又不敢去碰他的肚子,只得將他用腰帶綁了,抬手抬腳地弄走,從此再不提拷打少年之事。領頭那名獄卒腿腳依然劇痛,出去時深深看了少年一眼。
牢房內終於安靜下來,原本沖有姝唾罵不止的人犯全躲在離他最遠的角落,縮著脖子垂著腦袋,像嚇蒙的鵪鶉。有姝正打算躺回糙窩睡一覺,一陣過堂風從走廊那頭chuī進來,將沿路燭火一一chuī滅,唯留下有姝牢門外的一支。
「人找到了?」有姝立馬翻身坐起,雙目如炬。他平時與小鬼jiāo流時並不使用jīng神力,故而一時間也忘了掩蓋。人犯們本就被忽然發生的異像嚇了個半死,見他自言自語仿若在與鬼怪溝通,恨不能厥過去。
娘啊,您老有完沒完?您這樣的神人還來坐什麼牢,隨便忽悠幾句多的是人救您!求您消停會兒吧!已有幾個人犯爬起來沖他磕頭了。
小鬼領著一男一女兩隻新鬼走入牢房,稟告道,「人已經找到,小的已施了障眼法,助您家僕順利將他們帶到公堂上。這二位便是官府找到的那兩具屍體的主人,您聽他們細說吧。」
兩鬼怨氣極重,卻因新喪,沒什麼道行,只得將希望寄托在剛認的大哥身上。大哥死時才六歲,看似稚嫩,卻已有近百年道行,還認識如此神異的人物。他們未曾近身,已感覺到有姝身上散發出來的威壓,仿若群龍騰飛,罡氣漫天,稍不留神便會被他氣場所殺。
「坐著說。」有姝指了指自己身旁的糙窩。
兩鬼誠惶誠恐地坐下,將自己緣何被殺,屍體又如何受人糟蹋一一細述,說到傷心處不禁悲從中來,嗚嗚哭泣。二鬼一哭,牢房裡寒氣四溢,yīn風亂舞,有姝頭頂的燭火更是瘋狂搖曳,將整座牢房照得忽而透亮,忽而漆黑,猶如地獄重現。
莫說人犯已嚇暈幾個,便是聞聽風聲跑來查看的獄卒,也都屁滾尿流的逃遁,自此再不敢入內。關了這麼一尊煞神,當真會折壽好幾年,也不知太守大人知不知道對方的神異之處。定是不知道的吧?否則哪裡敢抓人!
有姝面容始終平靜,聽完二鬼之言,頷首道,「殺人償命本是天理,你們若要報仇,我可相助,但報仇後不得在陽世停留,需得趕緊去地府投胎。若你們被怨氣蒙蔽心智,做出妄殺之事,天上地下我都能把你們找出來滅掉。」這番話,用的卻是jīng神力,旁人一個字都沒聽見。
二鬼頻頻點頭,叩謝恩qíng。
他們走後,王氏便來了,安裝在牆壁上的燭台無火自燃,將原本鬼氣森森的牢房照得透亮,四處尖嘯的yīn風也戛然而止,幾縷熱氣由迴廊那頭緩緩滲入,徹底驅走寒涼。人犯徹底服了,獄卒也無話可說,畢恭畢敬、誠惶誠恐的將王氏請進來。
「娘,你給我帶了什麼好東西?」有姝撲到牢門邊,眼睛閃閃發亮。僅相識一天,卻似乎相處了半輩子,他叫起「娘」來絲毫不覺得勉qiáng。人的感qíng都是相互的,宋氏因心懷愧疚,不敢親近兒子,平日裡說話都是客客氣氣、戰戰兢兢,有姝便也只能跟她保持距離。王氏則大為不同,恨不能將有姝當成麵團搓進自己懷裡,疼都不知該怎麼疼。
她一把將兒子摟住,心肝ròu的一通亂叫,然後打開巨大的七層高的食盒,將兒子最愛的吃食一一擺出來,拿著筷子跟湯勺一口一口投喂,邊餵邊哭著說「我兒瘦了,我兒命苦」等等。
有姝抱膝坐在她對面,心裡暖乎乎的,不禁安慰道,「娘您放心,我很快就能出去。」
王氏重重點頭,眸色卻暗淡了一瞬。她剛收到老太爺的急信,說是不會保相公,更不會保兒子,且任由他們大房自生自滅,言辭間極為絕qíng。如今相公正準備變賣家產疏通旁的關係,好把兒子救出來,也不知能不能行。
有姝略略一想,又提醒道,「回去告訴爹,讓他無需替我籌謀,免得叫人抓住把柄,更落下一個『受所監臨』之罪。」
「我們變賣的是自己的財物,又不是搜刮百姓所得。」王氏張口反駁,竟一下就被兒子套出話來。
有姝心道果然如此,便不厭其煩地叮囑王氏千萬莫變賣家產,更不要行賄,那兩人已經找到了,很快就會帶上公堂。王氏並未從家僕那裡得到消息,還當他們依然在窯嶺游dàng,見兒子如此篤定,只得將信將疑地點頭。
她尚未返家,趙知州就已收到確切消息,那兩人果真找到了,且還活著,不免心頭大定。
翌日,太守親自主審嫌犯,又命捕快開放官衙,令百姓旁聽。
有姝被兩名獄卒小心翼翼地請上公堂,二人見死者父母均跪在地上,臉色不禁微微發白。他們不敢把這尊煞神壓跪,便當忘了這茬,直接下去了。
太守見有姝站得筆直,舉起驚堂木狠敲一記,「趙有姝,你未得功名,緣何見了本官卻不下跪?來人啊,好好教教趙公子規矩!」
臨安府的總捕頭乃太守親信,立時越眾而出,將還在神遊中的少年用力摁壓在地上。膝蓋撞擊青石磚的脆響叫人牙疼,有姝眼睛一閉,鼻頭一皺,差點飆淚。他已許久未曾如此láng狽了。
趙知州坐在太守下方旁觀,見兒子面露痛苦,自己亦感同身受。他連忙把屁股下的坐墊抽出來,擺放在兒子膝下,溫言軟語好一陣安慰。若非太守厲聲呵斥,他定會與兒子一塊兒跪著。
百姓們也頻頻發出噓聲,顯然對趙家人助紂為nüè的行為很是看不慣。太守也不喝止,讓他們罵了一刻鐘有餘,將氣氛哄抬至劍拔弩張的程度才命死者家屬呈上供詞與物證。
男女雙方的家屬湊一起得有十七八個,你嚎啕大哭,我默默流淚,還有人捶胸頓足,尋死覓活,看著十分可憐。不僅旁觀百姓濕了眼眶,太守也面露惻然。與此同時,他們對兇手的憤恨亦達到頂點。
太守將驚堂木敲得啪啪作響,怒喝道,「趙有姝,你可認罪?」
有姝自始至終面無表qíng,平板道,「我不認罪。」
「不見棺材不掉淚!這人心太狠了!」
「判流放不足以平民憤,需得判斬首!」
「他父親縱子行兇,也要革職查辦!」
百姓們紛紛叫囂,有幾名婦女將籃子裡的jī蛋菜葉朝公堂砸去。兩旁捕快與座上太守看得心qíng大快,候在門邊的獄卒卻捂著臉側,不忍直視。別砸了,當心這煞神發威!
有姝躲開jī蛋和菜葉,徐徐道,「證據不足,我不認罪。」
太守將證據一一擺出,質問他怎樣才算證據確鑿。
「除非親眼讓我看看屍體,否則我不認罪。仵作寫的這些證詞也有可能作假。」有姝擺手。
趙知州立即挺身而出,言道,「若不能證明屍體就是孫喜鵲與方勝二人,我們拒不認罪。本官可上表朝廷,另派仵作查驗。」
「再查幾次都是一樣!來人,把屍體帶上來!」太守得了上頭示意,今兒個必要把趙家父子釘死。他略一甩袖,便有幾名捕快匆匆跑去抬屍。百姓本就愛湊熱鬧,不但沒被嚇退,反而越發圍攏過去,唯獨兩名獄卒,撒腿就跑,仿佛後面有鬼在追。
蓋著白布的屍體被帶到公堂,因天氣炎熱,已微微散發臭氣。有姝十八般武藝樣樣jīng通,自然也懂驗屍。他面不改色地掀開白布認真查看,問道,「有什麼證據能證明他們是孫喜鵲和方勝?」二人面容均被河中亂石劃破,看不出形狀,可怖的很。
死者母親立即上前指證。孫喜鵲耳後有一硃砂痣,方勝腳底板有三角形排列的黑痣,都是極其明顯的特徵。
有姝一一查看,不免冷笑。他拿起仵作的證詞,又從老爹那裡要了一支毛筆,邊說邊在紙上打叉,「其一,證明二人身份的印記乃死後刺上去的,並非天生;其二,死亡時間並非八日,而是一天,屍體之所以腫脹不堪,乃是在熱水中浸泡一天一夜的緣故;其三,年齡對不上。孫喜鵲年方十五,方勝十八,這兩具屍體卻一個十八,一個二十;其四,職業對不上。方勝是讀書人,從未勞作。這具男屍雙手雙腳布滿厚繭,乃是一名苦力。其五,死因對不上。二者均被人用軟物堵住口鼻悶死,繼而扔進河中,並非溺斃。」
話落,他將仵作證言扔在地上,百姓踮腳一看,只見滿紙都是大叉,花花綠綠一片。有人搖頭不信,卻也有人垂眸深思。
兩具屍體究竟是不是孫方二人,不但他們家人清楚明白,連太守與其下屬也都心知肚明。聽了少年這番話,已有人額冒冷汗,心中打鼓。不是說趙有姝不學無術嗎?怎麼驗起屍來比資歷最老的仵作還jīng准?
只一眼就判斷出年齡、身份、死因以及死亡時間,高明,當真高明!太守不得不暗暗贊他一句,卻打定主意要置他於死地,拿起驚堂木yù敲,卻又聽堂下少年說道,「說來也怪,昨晚糙民睡夢中得一男一女託夢,說他們死得極其冤枉,求我為他們伸冤。女的名叫苗玲,男的名叫郭大,乃嘉興人士,逃難來的臨安府,剛入城便被幾名捕快抓住用布帛悶死,又在耳後和腳底刺了幾顆痣,扔進裝滿熱水的木桶里泡了一天一夜,及至凌晨方取出來,分別劃爛臉頰運到亂水河下游處,丟在岸邊。」
如此神異之事,百姓們已經聽呆了,都豎起耳朵踮起腳尖,迫切地等待後續。
太守眸光連閃,而站在堂下的總捕快已是汗流如瀑。趙有姝被關押在牢房裡一日夜,這些事他不可能得知!況且他們做得十分隱秘。難道,難道果然是冤鬼託夢?
有姝還要再說,太守已拿起驚堂木,準備打斷他。哪料驚堂木拍在桌上竟像拍在棉花上,半點聲響都未發出。他不信邪,連連拍了幾次方露出驚駭之色,嗓音gān澀地喊道,「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休要在公堂之上妖言惑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