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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5:35:15 作者: 風流書呆
不出所料,皇上還是問了那句每天都要問一遍的話,「去城門口看看有姝回來沒有。」
城門口一直張貼著有姝的畫像,一旦他歸京,守門的侍衛就能認出來,然後即刻呈報宮中。如今還未得到消息,想來是沒有的。阿二卻不敢直說,紅著眼眶走了。
姬長夜已喘不過氣,卻還死死握著拳頭支撐,待到兩刻鐘後阿二轉回來搖頭,他才竭力喊了一聲「有姝」,手腳慢慢冷了。眾位皇子見他眼睛許久未曾閉上,竟不知他已死去,直等宮女前來餵藥才察覺不妥,頃刻間亂成一團。
死不瞑目,叱吒九州、盡滅七國的宗聖帝,臨到頭竟是死不瞑目……
第42章 畫皮
不過在山中待了六月,下來後世上已過六百餘年,便是身經百戰的有姝也被嚇得夠嗆,本有些朦朧睡意,這會兒完全清醒了。他將全套史記從架子上拿下來,一頁一頁看得十分仔細,最終確定這不是自己的錯覺。
「再也回不去了嗎?」想起六百年前的那些人,那些事,有姝心中不免悵然。雖然主子厭棄了他,但幾次救命之恩卻並非作假,而且他之所以能安然活到現在,靠得也全是主子的,主子的……
思及此,有姝麵皮微微一紅,將有關於宗聖帝的那一部分史記挑出來認真誦讀。
在史官筆下,宗聖帝毫無疑問是大明皇朝最偉大的帝王,他的鐵騎踏遍九州,盡滅七國,令東西大陸縱橫貫通,來往無礙。他在位時從不關閉城門,亦不宵禁,百姓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生活十分富庶安定。在有生之年他曾十七次御駕親征,均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又被時人稱為「戰皇」,敵國將領聽見他的旗號莫不聞風而逃,肝膽俱裂。
他勵jīng圖治,壯大邦國,開創了大明皇朝萬世偉業,然而自己卻終身未娶,也未曾留下一子半女。據史學家推測,他之所以如此,乃是因為一次與西陲蠻族對戰時傷了根本。所幸他並不重視血脈,亦對皇權無所留戀,竟過繼了十八名宗室弟子為後嗣,且悉心培養。
然而他駕崩之時卻沒留下傳位詔書,亦不jiāo代遺言,已成長得十分出色的皇子們陷入內鬥,將一個qiáng盛皇朝拆分成九個小邦國,且連年內戰,爭鬥不休。打那以後,大明皇朝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九國爭霸時代,九國均自詡正統,互相吞併,又變成五國並立。
而現在的夏啟朝,便是五國中較為qiáng盛的一國,國主以姬氏後人自居,還揚言要光復先祖的皇圖霸業。
在史冊的最後一頁,筆者留下一句感慨:以萬世孤獨鑄萬世偉業,宗聖帝何其悲哉,何其壯哉!
在波瀾壯闊的文字中,在震古爍今的成就中,卻仿佛暗藏著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哀傷與遺憾。
看到這裡,有姝合上史記,長長嘆了口氣。主子過得很好,又似乎並不好,然而不管怎樣,他是絕不會希望自己留在他身邊的。都說帝王多疑,早晚有一天,自己的能力會成為覆滅兩人關係的導火索,與其走到那一步,不如在最親密的時候分離。倘若有朝一日他想起自己,那些忌憚和懷疑大約已經消失,而美好的回憶或許能換得他一個溫柔淺笑。
想起主子微笑的俊雅容顏,有姝眼眶紅了紅,又很快隱去。緊接著他又想起宋氏,便在史冊中翻了翻,原本並不抱什麼希望,卻沒料上面竟果真有她的名諱。主子待她很好,不但賜她一品誥命,還為她養老送終。正是因為下葬之日主子親自cao辦了祭典,史官才為宋氏添加一筆,否則像她這般的尋常貴婦是沒有資格載入史冊的。
有姝很感激,卻也有些難過,將剛寫好的平安信扔進火盆里燒掉,但願宋氏在九泉之下能夠看見。他一點也不懷疑自己經歷的一切是一場騙局,人能作假,鬼卻不會配合。
遇見趙家僕役時他就發現這些人的服裝與大明皇朝迥然相異,袖口收緊,衣擺裁短,整體風格更趨近於胡服,來往鬼怪亦是如此。服飾的變化最能看出時代的變遷,他記得當年與主子回上京時也曾路過臨安府,那時百姓可不是這樣穿的。不過一年時間就改換日常服飾,這在現代有可能發生,在封閉守舊的古代卻絕無可能。
有姝掏出藏在貼身衣服內的銀票,感覺懊惱極了。時光變遷,時移世易,他的家財萬貫盡皆化為烏有,且還成了一個身無分文、來歷不明的窮光蛋。夏啟朝雖然以姬氏正統自居,但想也知道,官府肯定不會承認六百年前的戶牒和路引。
沒有銀子,沒有身份,沒有路引,吃遍天下的願望算是泡湯了。有姝撓頭,心道自己怎麼總是如此倒霉?
恰在此時,方才那隻小鬼回來了,為難道,「大人,您讓小的幫您找誰?小的或許聽錯了。」
「我讓你找趙有姝。」有姝將史記一本一本放回原位。
「可是,您不就是趙有姝?要不小的幫您找一位鬼醫?」
有姝,「……」
屋內安靜片刻,有姝又道,「罷了,你給我找幾樣東西過來。硃砂三錢、壁虎一隻、螢火蟲二十隻,現在就要。」
小鬼兀自念叨了一會兒,確定記牢了便消失不見。片刻功夫,便有一隻黑貓銜著一隻壁虎入內,又有許多螢火蟲在yīn風的驅趕下鑽入放置在桌上的一個琉璃瓶里,最後,小鬼才從牆fèng中閃身而出,遞上一個油紙包。
有姝也沒閒著,在屋裡翻找了半天方在枕頭下發現幾根頭髮。他將硃砂和螢火蟲碾成碎末並調成糊狀,又將頭髮燒成灰撒進去,最後製成一種深紅色會發光的古怪液體。所幸趙家是官宦之家,保存有臨安府地圖,尋人之事也就更為便宜。
他將地圖鋪在桌上,用毛筆沾了少許液體,沿著臨安府城牆畫了一個法陣,最後一筆落下,本就微微閃光的法陣忽然bào亮,緊接著又迅速熄滅。
成了!有姝第一次畫尋人法陣,沒想到這麼快就起了作用。他立即用針刺破壁虎腹部,取出一滴鮮血,滴落在法陣中央,口裡念念有詞。鮮血並未滲入紙張,而是像珠子一般滾動起來,數息後,它在地圖的某一個位置停住,然後化為一個小小的箭頭。
有姝定睛一看,血珠赫然停留在趙府,且箭頭確確實實指著自己。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陣法出錯了?他不信邪,又試一次,結果還是一樣。
小鬼定定看他幾眼,心道大人雖然法力高qiáng,但腦子似乎不怎麼夠用。自己找自己,也是沒誰了。
「這個不准,換一個。」反覆試了五六遍,有姝終於放棄。他將血珠抹gān淨,然後取出一塊白布,迅速紮成一個有手有腳的小人,又在小人腹中藏了幾根頭髮。
做到這裡,他頓了頓,問道,「你知不知道趙有姝的生辰八字?」
小鬼並非趙家家奴,而是這座宅邸上、上、上任主人的僕役,死了已有五六十年。趙家人住進來那天,他就開始在各房晃dàng,也親眼看著趙有姝從垂髫小兒長成少年郎,哪裡會不知道他的生辰八字擺在何處?
「大人稍等,小的去您母親屋內看看。」小鬼剛跑出幾步,又轉回來諂笑,「大人放心,小的必不會衝撞夫人。」
片刻功夫後,他帶回一張宣紙。有姝接過一看,不禁皺眉。怪事,除了年份不同,趙有姝的生辰八字竟與他一般無二,具體時辰更是分秒不差。
難道又是巧合,但世上怎會有這麼多巧合?有姝雖心中猶疑,卻還是將生辰八字疊成三角小包,與頭髮一起塞入布偶腹內,然後擺放在法陣中央。他換了一種咒語,剛念數息,就見小人忽然直立,邁開小腿步步行走。
這次卻不是找人,而是讓趙有姝自個兒走回來,若是離得不遠,想來再過幾個時辰就會到。然而有姝再次失算,小人走幾步,他也跟著走幾步,直至身不由己地撞到桌沿才作罷。
小人似被什麼東西阻礙,小腿兒邁啊邁,就是停留在原地無法動彈,有姝也無可奈何地跟著它一起往桌沿撞。
腰都撞青了他才停止吟誦口訣,臉色變得十分糾結。幾次施法都表明一個匪夷所思的結論----之前的趙有姝,似乎,正是他自己?但是怎麼可能呢?自己六個月前還待在山上。
又如何不可能?山中六月,世上卻已六百餘年!在這個詭譎莫測的世界,什麼怪事不會發生?有姝試圖用空間摺疊、空間跳躍、二十六維空間等理論去解釋這一現象,最終卻弄得自己更為混亂。
小鬼也凌亂了,沒見過有人找自己找得如此津津有味,前後竟施法八九次才甘心。大人這是嫌日子過得太無聊,給自己找樂子?
有姝沒找著樂子,反整出一堆煩惱。然而他是那種得過且過的人,今日之煩惱絕不帶到明日,天色這麼晚,還是洗洗睡吧。他將東西收拾gān淨,chuī滅蠟燭,頭一粘枕便睡死了。
小鬼無語片刻方悄悄遁走。
翌日,有姝在一陣大吵大鬧中醒來。只見一群拿著鋼刀的捕快正與一群拿著棍子的僕役在院外對峙,而他的新任爹娘雙雙堵在門外,叫嚷道,「想把我兒抓走,除非從我們屍體上踏過去!」
這是來抓人了?昨日有姝便知道「趙有姝」有官司在身,卻並無緊迫感,目下,發現自己很有可能就是「趙有姝」本人,才一下子清醒過來,赤著腳跑到門邊張望。
趙知州和王氏連忙將他往背後塞,說什麼也不讓他露頭。
捕快們不敢得罪趙家,卻也不敢違抗太守之命,為難道,「趙大人,您還是儘快把令公子jiāo出來吧。太守大人已寫好摺子,您若是徇私枉法,他便要向上頭奏稟此事,屆時不止令公子遭殃,您這一身官服怕也保不住了!」
胖成球的趙知州立馬脫掉官帽,叫囂道,「不jiāo就是不jiāo,拼著這身官服不要,你們也別想把我兒抓去!」
這也太不可理喻了,還是父母官呢!捕快心中頗為不齒,待要繼續勸說,卻聽屋內傳來一道悅耳至極的嗓音,「那個,你們是以什麼罪名抓我?」
「自然是殺人罪!」捕快十分不客氣。
「抓人,尤其是官宦之子,必須證據確鑿。你們找到屍體了嗎?」有姝昨晚不但看了史記,還順便翻了翻夏啟朝律令,知道官宦之家享有特權,在無確鑿證據的前提下是絕不可抓捕入獄的。這便是封建皇朝,特權階級的好處。
捕快啞然片刻才道,「屍體並未找到,但我們有死者母親的證言。」
「片面之詞不可盡信,我便是告她一個污衊訛詐之罪也是可以的。沒有屍體就不能證明人死了,人沒死,你們有什麼資格抓我?回去吧,我要吃早飯了。」有姝從趙知州和王氏中間探出一個頭。
捕快又氣又急,卻也說不出什麼,只得帶著人悻悻離去。趙知州和王氏一左一右摟住兒子,好一頓夸。
都攤上謀殺罪了,父母卻還毫無底線的包庇縱容,若是放在現代,早被曝光並噴死,但有姝卻不覺得哪裡不對。他長在末世,本就沒形成正確的是非觀與正義感,非但不覺得趙氏夫婦有錯,還感到十分理所當然。倘若真的把一個人愛到骨子裡,那麼無論他犯下何種過錯,大概都是值得原諒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