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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5:35:15 作者: 風流書呆
王老夫人頻頻回首,似是捨不得少年。王天佑若是死在外面,對方就是王家唯一的後代,若是能認祖歸宗,好歹能把家族傳承下去。王老太爺卻想得更深更遠:少年對王家沒有感qíng,唯余恨意,將他認回來,弄不好就是引láng入室,得不償失。
「莫再看了。象乾還年輕,納幾房侍妾,要多少子嗣沒有?哼,我王家斷斷容不得這種不肖子孫!」老爺子語氣極為森冷,還不著痕跡的剜了有姝一眼。
旁人只當他在說王天佑,有姝卻知道這是在影she自己。納侍妾,生兒子?也要王象乾有那個命!雖然不明白千面鬼和討債鬼為什麼要往王象乾身體裡鑽,但想也知道不是好事!
老夫人一聽此言也恢復冷靜,杵著拐杖往裡走,看見依然趴伏在地上的林氏,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一面罵著喪門星一面遣人將她抬回去。王家落到這等地步,全是拜此女所賜。若是當初沒將她扶正,一切都不會發生。王天佑要是死在外面,她也不用活了,母子兩去huáng泉相聚吧!至於王君夕,隨便送到哪座寺廟也就是了。
王老太爺和王老夫人如此想得開,可見「心狠」是王家的傳家之道,也難怪養出王象乾這樣的兒子,又生下王天佑那樣的孫子。有姝暗暗搖頭,解下腰間的荷包,朝快要關閉的大門扔去,「這是我欠王家的四十兩銀子,現在兩清了。」話落牽著主子擠出人群。
嗐,原來是個欠債的!旁觀眾人也紛紛散去。
門房被銀子砸中臉面,蹲下身哀嚎不止。王老太爺氣得發抖,怒吼道,「扔出去,別髒了咱家門楣!」哪裡有哥哥陷害弟弟,兒子毆打父親的道理?這孽畜從根兒上已經爛了,果然當初生下來就該掐死!
門房答應一聲,卻飛快解下自己的荷包扔出去,把有姝的藏入袖袋。
傍晚時分,林氏和王君夕躲在屋裡掉淚,兩人手邊各放著一個包裹,裡面只有幾件衣物和幾樣簡單的首飾。老夫人已經發下話,明早城門一開就把她們遣去感業寺。京中罪婦大多送往此處,不但每天要做苦工贖罪,還會被比丘尼肆意折rǔ,不出幾年就人不人鬼不鬼,但求死個痛快。
當初送走宋氏時,林氏萬萬沒想到自己也會遭同樣的罪,又因兒子生死不知,一時間竟有萬念俱灰之感。她哭得撕心裂肺,幾yù暈厥,令王君夕也跟著痛哭。
她的奶娘倒也忠心,不但不想著離開,還上前安慰,「夫人,小姐,快別哭了。少爺他從小身子骨兒qiáng健,定然能熬過來。等過個幾年,您再去求老爺,看在少爺是王家唯一子嗣的份上,老爺會想辦法將他接回來的。」
「可是老太爺說了,讓老爺多納幾房侍妾。他們這是不想管天佑了啊!」林氏大力捶著胸口。
「您把那藥給老爺餵一劑也就是了。」奶娘不愧為林氏的軍師,一句話就說到點子上。
林氏和王君夕的哭聲戛然而止,恰在此時,院外傳來丫鬟的驚呼,「不好了,官差方才送信過來,說少爺剛出十里亭就斷氣了,如今屍體就擺在大門口!夫人,您快去看看吧!」
林氏猛然站起身,剛跑出去幾步就癱死在地。王君夕趴伏在她身上痛哭,聲音悽慘至極。
第33章 四十千
王天佑的屍體擺放在王家大門口,再次吸引了許多路人圍觀。臨走前,他還叫囂著砍了官差,不出兩個時辰卻臉色烏青,氣息斷絕,讓人唏噓不已。
「報應啊這是!」不知誰感嘆一句。
王老太爺和王象乾聞訊後匆匆趕至,一面揪住官差追問,一面命人將屍體蓋上白布抬進家門。
「為何會如此?我兒方才還好好的,怎會突然死了?」王象乾面目猙獰,嗓音粗重。
「我們怎麼知道?上一刻他還喊著要喝水,下一刻眼睛就閉上了。」官差覺得很冤枉。
「大夫說我兒雖然重傷,卻不至於顛簸幾下都承受不住。是不是有人買通你們要我兒的命?是不是三王爺?是不是那個孽畜?」王象乾雙眼通紅,隱隱有入魔的跡象。
王老太爺見他越說越不像話,竟扯到三王爺身上去了。人家雖然不得寵,但現在好歹是親王,又有偌大一塊封地,便是全盛時期的王家也得掂量掂量,更何況現在?他一拐杖敲在兒子背上,厲聲呵斥,「孽子,還嫌不夠丟人嗎?快給我回去!」
這一下打得並不重,卻沒料王象乾竟捂著後腦勺倒下了,四肢開始劇烈抽搐,口中也吐出白色的泡沫。
「哎呀,這是被打死了還是發羊角瘋了?」有人驚呼。
「看樣子是發羊角瘋。」
「沒想到堂堂兵部尚書竟得了這種瘋病。聽說羊角瘋會傳給下一代,莫非那王天佑就是這樣抽死的?」
「上前一點兒,我看不清楚!」
路人紛紛上前,將王家大門圍了個水泄不通。
王老太爺嚇了一跳,連忙奔上前查看兒子qíng況,卻見他luǒ露在外的皮膚開始冒出一個個巨大的水泡,不出幾息就破裂潰爛,形成一張張猙獰萬分的鬼面,看上去可怖極了。
「這,這是什麼病?」老太爺腿腳一軟,癱坐在地上。
「不好,竟是鬼面瘡!」之前被王象乾揪住不放的官差看了一眼,立馬退後幾大步,露出既驚駭又鄙夷的神色。
「嚯,好傢夥,竟是鬼面瘡!」路人中也有幾個見識廣博的,紛紛推開身旁的人往外鑽。
「什麼是鬼面瘡?讓我看看。」不明就裡的人卻更為好奇,又往前湊了湊。
「別去!所謂鬼面瘡是一種因果病。傳說若一個人太過作惡多端,被他害死的人就會化為厲鬼鑽入他體內,形成鬼面瘡。這種瘡無藥可治,染上的人每天需承受刮骨之痛,直至膿瘡蔓延全身才會斷氣。五年前我曾見過一個患鬼面瘡的人,已經爛成一具骨架還在呻吟,當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後還是他家人看不過去,找來一個殺豬宰羊的將他送走了,場面那叫一個慘烈!」
「這事兒我也聽說過。鬼面瘡可不簡單,需厲鬼將自己化為怨氣,與仇人完全融為一體才能促發。仇人身死,厲鬼也會魂飛魄散,乃是兩敗俱傷之法。你想想,這得多大仇多大怨才會讓他患這種病?」
路人譁然,連忙飛速倒退,生怕染了晦氣。有幾個退得急了,嘰里咕嚕滾作一團,場面又是一陣混亂。
但也有膽大的,不但沒退,還上前幾步,在王象乾身上數了數,驚呼道,「好傢夥,一二三四五六七……光露在外面的就有幾十個,更別提被衣裳遮住的地方。這王象乾究竟害死多少人啊?」
「都說上樑不正下樑歪,難怪王天佑那般喪心病狂,原來是得了老子真傳!這麼多鬼面瘡,大約熬不過一日。」
路人既想看熱鬧,又害怕被厲鬼纏住,最終還是明哲保身的念頭占了上風,捏著鼻子陸續離開。
從這天起,王家的名聲徹底敗壞,王象乾也得了個「天下第一惡人」的稱號。王家的子孫無論走到哪兒都被人戳著脊梁骨唾罵,沒法參加科舉考取功名,更無立錐之地,最終只得偷偷摸摸地搬離上京。當然,這些都是後話,此處暫且不提。
王老太爺原本不知道兒子得了什麼病,聽見眾人議論,頓時又急又氣,連忙命僕役把閒雜人等轟走,然後將兒子和孫子抬進去。攆人的活兒大家搶著gān,輪到抬人抬屍時紛紛往後縮,竟連碰都不敢碰一下。
王老太爺拋出重賞才把事兒辦妥,眼巴巴等來大夫,頭一句便徹底涼了他的心。
「老爺子,這可是鬼面瘡啊!您若是找來玄明法師或烏思藏的活佛,沒準兒還有救。擱我這兒卻無力回天。」大夫邊說邊用棍子撩開王象乾的衣裳,隨即大驚道,「怎會長了這麼多?這,這這這……老爺子恕罪,鄙人才疏學淺,實在是治不了,這便告辭了。請,請請請……」
他一面拱手一面倒退,退出門檻後撒腿就跑,片刻功夫已沒了影兒。長一個鬼面瘡已經夠嗆,還真沒見過長滿全身的。王大人這輩子究竟做了多少惡事?有一句話他沒敢跟老爺子提,就這樣的人魔,玄明法師和烏思藏活佛來了絕不會救,直接念經給他超度了。
老太爺也同樣憂慮:孫子殺了玄明法師愛徒,他肯來嗎?烏斯藏與上京遠隔萬里,來回需得花費幾年功夫,兒子又怎麼耽誤得起?但叫他認命卻心懷不甘,便又請了幾名大夫會診。
只匆匆瞥了一眼,各位大夫就連連倒退連連擺手,直說治不了,更有甚者還點明王象乾活不過一個時辰,讓老爺子趕緊趕安排後事。
「放你娘的屁!滾!都給我滾,再去請人!」老爺子揮舞拐杖呵斥。
請多少大夫都是白搭,僅僅折騰了小半個時辰,王象乾就已經爛透了,在極大的痛苦中離開人世。他躺過的褥子沾滿膿水,臭不可聞,僕役們別說幫他打理遺容,便是靠近三尺都不願意。
王老太爺癱坐在chuáng邊,本就蒼老的面孔像風gān的岩石,僵硬而又灰敗。王老夫人站在門外捶胸頓足地嚎哭,哭聲直傳出兩里地。從昏迷中甦醒的林氏聽聞相公也去了,卻連半滴淚水都掉不出來,直愣愣的杵著,竟已陷入痴傻。
她下半輩子的榮寵,一靠夫君,二靠兒子。一夕之間,這兩個人都沒了,她該如何活下去?想也知道必是活不成了,倒不如死了算了!剛被女兒搖醒,她就一頭撞向門柱,卻被奶娘拉了一把,只傷了額角。
想起宋氏被捉jian那天也同樣撞在門柱上,額角留了一道幾寸長的醜陋疤痕,林氏捂著傷口喃喃自語,「報應,這都是報應!早知今日,當初我必不會造那麼多孽!我悔,我悔啊……」
同樣後悔的還有王老太爺,晌午才對有姝說容不得他這種不肖子孫,不出兩個時辰王家就絕後了,這便是傳說中「佛教三業」的口業,現世報來得委實太快!
王老太爺是庶子,弄死嫡親兄長又攆走幾個庶兄弟才奪得這份家業,若是他這一系沒了後嗣,辛苦一輩子又有何意義?到頭來不但被早已撕破臉的兄弟們瓜分家產,還會被恥笑作賤。
想到那等後果,王老太爺便覺五內翻騰,心血上涌。他勉qiáng咽下喉頭的腥甜,啞聲道,「掛白幡,購棺槨,發喪帖。」
擠在門口不敢進來的僕役們如逢大赦,忙不迭地跑了,生怕慢一點會被抓去清理屍體。
老爺子停頓片刻,又道,「慢著!給三王爺府也發一張喪帖,讓那孽子回來給象乾披麻戴孝。他若是問起,你就說這話是我說的,他是我王家堂堂正正的嫡孫,我承認了。」
落在最後的僕役原本嚇了一跳,聽見這話才大鬆口氣,正要去辦差,又被叫住,「還有,他若是不肯,你就告訴他,他母親的休書我王家願意廢除,還能將之接回來奉養。他便是再不孝,難道還能對宋氏棄之不顧?被休棄的女人死後只能葬在亂葬崗,變成孤魂野鬼,你問問他可曾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