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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5:35:15 作者: 風流書呆
他將手置於少年肩頭,用力摁了摁,正打算開口,卻見宋媽媽聞聽動靜從屋內跑出來,歡喜的大叫,「哎呀,是少爺,少爺回來了!」話音未落,人已火急火燎地躥了過來,還不忘拉上近qíngqíng怯的宋氏,「夫人,這就是少爺,您不是天天掛念他嗎,還不快去!」
宋氏這才回神,幾步奔到有姝面前,將他用力抱住,然後就嗚嗚咽咽痛哭失聲,嘴裡反覆呼喊,「孩子,我苦命的孩子,娘終於見到你了!」
恰在此時,外出洗衣的白芍也抬著木盆迴轉,看見抱在一起的兩人,先是愣了愣,隨即跑過去,將姬長夜和阿大、阿二擠開,又是傻笑又是抹淚,像個瘋子。
看見被人抱入懷中,顯得手足無措的少年,姬長夜眉頭皺得更緊,越發想打道回府。十五年來對有姝不聞不問,待自己將他jīng心養大,卻又抱著他又哭又笑,將自己置於何地?所幸有姝極重感qíng,理應不會被她三兩句話哄過去。
剛思及此,就見少年猶猶豫豫地伸出手,反摟住宋氏的腰,姬長夜呼吸一窒,眸色立時黑沉下去。他拂開擋在身前的宋媽媽和白芍,又將有姝qiáng硬地從宋氏懷抱剝離,半摟在自己臂彎中,這才徐徐開口,「母子見面本是喜事,緣何啼哭不止?有話進去說吧。」
宋氏等人堪堪回神,連忙向他行禮,然後飛快將堂屋打掃一遍,邀幾人落座。
有姝在宋氏的肚子裡待了十個月,就算十五年未見,親切感卻還留存在潛意識中。是以,素來戒備心極重的他很快就坦然了,一進屋就主動往宋氏身邊坐。
姬長夜忍了忍,到底沒忍住,一把將他扯到自己右手邊,然後指著左手的位置,溫聲道,「宋夫人請。你們母子兩好不容易相見,正該坐下來敘敘舊。」話雖說得漂亮,聽聞宋媽媽和白芍說要去殺一隻jī做酒席,卻又斬釘截鐵地拒絕,「不用勞煩各位,本王還有事,片刻就走。」
從有姝被人抱入懷中那刻開始,他的內心就像塞滿了滾燙的石頭,既堵得慌又燒灼得厲害,隨便按按胸口也覺得疼痛難忍。
宋氏戀戀不捨地看著對面的兒子,聞聽此言連忙道,「不敢耽誤王爺,將有姝留下便罷。」有三王爺在,母子相處難免拘束,故而她巴不得對方趕緊走,言辭間竟忘了禮數。
姬長夜眸色漸冷,語氣卻十分溫和,「有姝乃本王的左膀右臂,本王身邊可少不了他。今日便不多留了,改天再來也是一樣。」
宋氏張口yù言,對上三王爺深不見底的眼眸卻瑟縮了一下,只得qiáng笑點頭。
有姝壓根沒注意到主子和母親的暗cháo洶湧,見桌上的竹籃里擺著一件fèng補中的衣服,便主動拿起來穿針引線。
雖說姬長夜頗有積蓄,暗中也擁有許多人脈,但蕭貴妃遣了幾個探子時時監視,故而他並不敢露富,頭幾年有太后賞賜的銀兩可用,後幾年便不得不裝窮,日子越過越緊巴,別說錦衣華服,打了無數補丁的衣衫鞋襪也捨不得丟,直穿到不合身為止。且不提上輩子修煉到滿點的生活技能,寄宿在開元寺時,這些fèngfèng補補的活兒有姝也沒少gān,因此動作十分嫻熟。
宋氏見狀,越發感到心疼。她的兒子原本該是貴族公子,現在竟捻著針線,gān這些婢女才gān的活兒,可見從小到大沒少受苦。都怪她,護不住兒子,所幸現在離了王家,終於可以補償一二。
思及此,宋氏連忙奪過針線,柔聲道,「快放下,這些不用你gān。回了家,你就是娘的心肝ròu,只管坐著就好。」話落從籃子裡取出一根繩索,在少年身上比劃,「娘給你量量尺寸,做幾套衣衫。夏日將盡,該換秋裝了。」
有姝反shexing地躲了躲,有些不習慣宋氏的親密。宋媽媽見狀連忙勸和,「少爺您別怨夫人,夫人無時無刻不在念著您。您從小到大的衣裳鞋襪,她全都估摸著尺寸做了出來,只恨林氏心毒,竟半件都不准夫人帶,全一把火燒了!」
有姝不再躲避,主動伸展胳膊讓宋氏丈量。這一片慈母心腸,他不能,亦不願辜負,睇見對方額頭的傷疤,禁不住用指尖輕輕一觸,問道,「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不小心磕傷了。」宋氏連忙握住兒子指尖,久久不放,然後順著骨節分明的手指摸上纖細的手腕,感懷道,「你太瘦了,該好生補補。娘最擅長做藥膳,早晚將你補得白白胖胖的。」
有姝掙了掙,沒掙開,只得隨她去。兩人手握著手,聊了聊彼此近況。
姬長夜靜靜喝茶,低垂的眉眼卻籠罩著一片郁色。才剛見面就又摟又抱,又揉又捏,眼下,竟連「心肝ròu」也說了出來。要真是心肝ròu,能十五年對有姝不聞不問?要真是心肝ròu,能不儘早離開王家去尋找兒子?現在卻這番作態,真是笑話!
我好不容易將有姝養大,怕他冷了,怕他餓了,怕他誤了前途與終身。我為他籌謀一切,甚至連腳下的道路也一併鋪好,只但願自己走後他能過得平安康健。若真要論起來,他該是我的心肝ròu,什麼時候輪到你宋氏心疼?想著想著,姬長夜越發心緒難平,放下茶杯問道,「什麼時辰了?」
「回主子,未時三刻。」站在門口的阿大看了看院中的樹影。
「七皇弟還在聽雨軒等候本王,這便走吧。」姬長夜一刻都不想多待。
與七王爺的會晤不是明日嗎?阿大、阿二心中疑惑,面上卻分毫不露,立即去院外牽馬。
有姝不知道該如何與宋氏相處,正尷尬得緊,這會兒不免暗鬆口氣,連忙拽住青年衣袖,亦步亦趨跟上。打從出生那天起,他就沒見過宋氏一面,若是個普通少年,沒準兒會貪戀母愛,但他帶有前世記憶,又對以往的父母極為留戀,乍一見面,其實並未感到激動或不舍。
他願意照顧宋氏,但要培養出真正的母子之qíng,卻還需一個漫長的過程。
宋氏見兒子要走,眼淚立刻決堤。但她知道自己沒阻攔的資格,哪裡會有母親因為一個荒誕的夢就把兒子扔在外面整整十五年?便是有再多理由,也解釋不過去。她將人送到門口,yù言又止。
姬長夜被少年拽住時,焦灼的內心像下了一場綿密chūn雨,又是潤澤又是偎貼,沉鬱的眉眼緩緩舒展,忖道:終究是我手把手養大的孩子,即便見了親人,卻還是向著我的。
卻沒料剛走到門口,有姝竟又繞了回去,捲起衣袖道,「主子能否稍等片刻?我幫,幫母親把院子裡的活兒gān完,她們幾個女人守著這個家不容易。若是主子趕時間就先走吧,我晚上自個兒回去。」
這下,宋氏再不提讓兒子好生坐著的話,幾步上前將他拉住。
姬長夜微揚的嘴角耷拉下來,眸色冷得可怕。
第31章 四十千
有姝感覺到姬長夜很不高興,還當自己耽誤了對方時間,一把將他推出院門,催促道,「主子先走,我隨後就來。」話落撩起過長的衣擺,扎進腰帶里。
宋氏忙不迭地指著地上的簸箕和苞米,「姝兒,幫娘掃掃院子,再把jī鴨餵了。」能留住一刻是一刻吧。
有姝點頭,拿起笤帚打掃院落。院子不大,但因為養了一群jī鴨,味兒有些難聞,地上也堆積了許多糞便,要清理gān淨委實不容易。一般的公子哥兒,早就掩著鼻子躲開了,有姝卻半點不適也沒有,遇見gān硬結塊的jī糞鴨糞還會用鏟子仔細鏟掉。
宋氏看著乖巧懂事的兒子,又是心疼又是驕傲。
掃完院落,有姝將滿地亂跑的小jī小鴨趕回棚子,扔了一些苞米碎與爛菜葉子,然後轉頭看向宋氏,「還有哪些活兒要gān?」
呆愣中的宋氏立即回神,指指屋內,又指指水缸,「有有有,屋內也要打掃一遍,尤其是廚房。缸里沒有水了,得打滿。活兒多著呢,我跟宋媽媽和白芍輪著gān都gān不完。」
宋媽媽和白芍忙不迭點頭,不約而同在心裡喊道:少爺啊,咱家很需要你啊,你就留下吧!
有姝不怕活兒多,只怕她們不肯讓自己gān,提著笤帚就要進屋。
一直面無表qíng站在門外的姬長夜終於動了。他上前幾步,緊緊握住少年纖細的手腕,溫言軟語道,「有姝,你已經十六歲了,該懂得避嫌。屋內乃宋夫人、宋媽媽、白芍的閨房,你豈能隨便踏入?若宋夫人缺少人手,本王這便派幾個婢女過來,這樣可好?」
古代女子都講究一個名節,宋氏和宋媽媽也就罷了,白芍卻正值花信,該當迴避。思及此,有姝立刻退了回來,改去挑水。姬長夜從他手裡接過木桶和扁擔,一面慢條斯理的挽袖子一面笑道,「還是我來吧,,免得你待會兒掉進河裡去。瞧瞧這細滑的掌心,要是被擔子磨破了,本王可該心疼了。」
他握住少年手腕,將他白嫩的手掌攤在眼前,輕輕拍了拍。這番作態無非在告訴宋氏,有姝從未吃過苦,恰恰相反,他過得很好,自己從來捨不得讓他gān這些髒活累活。
她們想用這種辦法留住有姝,也罷,他就親自幫她們gān,倒要看看她們承不承受得起。
姬長夜乃天潢貴胄,宋氏等人自然承受不起,連忙上前搶過木桶,直說不敢勞煩王爺。姬長夜又問還有什麼活兒gān不完,幾人齊齊搖頭,表qíng窘迫。
「如此,本王就帶有姝先行一步。」姬長夜微笑擺手。
宋氏無法,只得點頭答應,卻又拉住兒子,懇求道,「王爺能否容民婦與姝兒單獨說幾句話?」
有姝也眼巴巴地看向主子。
姬長夜心裡堵得慌,面上卻分毫不顯,背轉身當是默認。
母子二人行至房中。宋氏掰開兒子雙手,仔仔細細摸了一遍,確定上面一個老繭沒有,半條傷疤未留,這才感嘆道,「三王爺果然沒虧待我兒,方才是娘誤會了。但娘有幾句話卻不得不jiāo代。兒啊,你別看三王爺整日裡笑呵呵的,待人也溫和親切,但他乃元後嫡子,在母族盡滅的qíng況下不但平安長大,還重新奪回王爵,可見是個心機深沉的。你的出身不簡單,他如此待你,未必就是真心。娘並非在離間你與他的感qíng,只想給你一個忠告:切莫將自己的身家xing命,維繫在某個人身上。人活著,靠誰也不如靠自己。」
說到這裡,她遲疑了數息,又道,「娘雖然不懂朝政,卻也知道憑三王爺的出身必然要爭,不爭就是死路一條。他此去荊州有可能龍騰虎躍,也有可能萬劫不復。你若是可以,就想辦法留在上京,和娘過安安穩穩的日子,不要摻合奪嫡之爭。」
有姝不喜宋氏詆毀主子,但臉上卻並未顯露。主子待自己是真心還是假意,憑他qiáng大的jīng神力又豈會感知不到?況且,就算他想跟去荊州,主子也不會同意。不過宋氏有一句話的確說到他心坎里去了。人活著,靠誰也不如靠自己。將自己的xing命維繫在旁人身上,的確是非常冒險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