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2023-10-02 05:35:15 作者: 風流書呆
玄明法師與眾位僧人圍繞蓮台而坐,面前俱擺放著一個木魚。日頭高升,陽光普照,法壇中央的王天佑漸漸安靜下來,玄明法師這才睜開雙眼,一面敲擊木魚一面吟誦經文。
第一段經文過後,其餘僧人也慢慢加入,裊裊梵音在寺廟上空回dàng,令人耳目一清,心生肅然。前來旁觀的各路人馬趕緊找了個空地跪下,要麼閉目祈禱,要麼念念有詞,一心以為在浩瀚佛法地普照下,王天佑定然能恢復神智。
但所有人都想錯了,王天佑非但沒找回神智,反倒被連綿不絕的梵音弄得qíng緒bào躁。他開始頻頻挪動,盤起的雙腳抻直,吊在蓮台邊緣,雙手用力擦拭皮膚上的梵文,一副極其不耐的樣子。
有姝與主子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旁觀,三隻小鬼懼怕姬長夜,只得遠遠站著。
「佛法已經渡化不了他了。」姬長夜搖頭冷笑,復又看向身邊的少年,語氣中滿是溫柔與自豪,「還是我家的有姝最乖巧。王家人日後必然悔之莫及。」
「我不稀罕他們的悔意,我有主子就夠了。」有姝適時拍個馬屁。
若非場合不對,姬長夜當真會笑出聲來。這樣甜蜜的話語,他已經許久未曾聽過,一時間竟覺得回味無窮。
兩人躲在角落竊竊私語,法壇上卻發生了變故。只見王天佑眼睛越來越紅,臉色越來越黑,抹掉身上的梵文後站起來,又是跳腳又是怒罵,「放開我,狗娘養的,你們竟敢把我鎖住!爹,砍了這幫禿驢,統統砍了!」
原來,為了防止他在法事中入魔,玄明讓人在他腳踝上系了兩根鐵鏈,與蓮台底座綁在一起。他現在只能在方寸之間挪動,像只負傷的困shòu。
王象乾被兒子狂妄的話語弄得十分尷尬,頻頻作揖向眾人告罪,而和尚們卻無動於衷,依然誦經不停。
「這鬼怪真是厲害,竟連《降魔經》都壓不住!」不知誰喟嘆一聲。
「是啊是啊,二十年前我曾親眼見過玄明大師為長公主驅邪,聽說那還是只鬼王,卻也沒有附在王公子身上這隻厲害。當時經文才念了一刻鐘,鬼王就化為青煙消散了。」有人低聲附和。
「你說他究竟怎麼把這隻鬼物招來的?」
「誰知道呢。我只怕連玄明大師都對付不了他,反倒連累了我們。」
這樣一說,眾人紛紛膽怯,四處望了望,想找個空位溜出去。恰在此時,玄明法師睜開雙眼,行至蓮台旁,將紫金法杖抵在王天佑額頭,輕輕吟誦咒語。這柄法杖乃鎮寺之寶,可誅滅世間一切妖魔鬼怪,它的擁有者,無一不是得道高僧。然而列數往事,卻從未有人在驅邪時動用過它,蓋因它威能太大,有傷天和。
故此,民間才傳出這樣的流言----在紫金法杖面前,連閻王也要讓道。
但眼下,被法杖抵住的王天佑非但沒駭得瑟瑟發抖,恢復神智,反倒更為bào躁。他一把推開玄明法師,高聲叫罵,「老禿驢,快給老子滾開。你喜歡念經是吧?行,換小沙彌上來給老子念,越年幼越嬌嫩越好。他們念經老子最喜歡,十天八天也聽不膩。對了,老子最喜歡的小沙彌在哪兒?快把他找來,長富,長富,去把他抱過來,他就在我chuáng底下,用冰塊鎮著呢。」
長富是王天佑的小廝,這會兒也混在人群中,聽見這話嚇得癱軟在地,哭喊道,「少爺您魔障了,哪裡有什么小沙彌。」
圍觀眾人只當王天佑被攝了心神胡言亂語,玄明法師和眾位僧人卻齊齊停下誦經,用驚駭而又不可置信的目光朝他看去。
「你方才說小沙彌,什么小沙彌?」玄明法師的聲音微微發顫。圍坐在法壇四周的弟子們也接二連三站起來,神qíng可怖。
隱在人後的姬長夜搖頭長嘆,「大師昨日托我尋找他失蹤的徒兒,卻原來已遭了毒手。」他面上悲天憫人,實則在玄明開口的一瞬間就已猜到小沙彌結局如何,而罪魁禍首又是哪個,卻為了徹底扳倒王象乾,一直秘而不宣。為了保證有姝的安全,也為了打破各方平衡,他一直派人盯著王家,自然知道王家人的秉xing與一舉一動。目下,事qíng爆發的經過與他原本的計劃有些出入,但效果卻更佳。
有姝也是個知道內qíng的,忍不住回頭看向小沙彌。
小沙彌飄到玄明法師身邊,連連叫著師父,邊叫邊流下兩行血淚。但在場眾人除了少年,誰也看不見這悽慘的一幕。
玄明法師還在質問王天佑,卻換來對方無qíng的嘲諷,「小沙彌就是你的乖徒兒妙塵啊,我來的第一天就把他的滋味嘗遍了。不愧為玄明大師的關門弟子,果然養得細皮嫩ròu,吃進嘴裡還有一股檀香與奶香混合的甜味兒呢,哈哈哈哈……」
王天佑高舉雙臂猖狂大笑,王家人卻面如死灰。王象乾略一擺手,便有幾名侍衛擠開人群朝東跨院溜去,想先行查看一番。好在玄明法師及早回神,厲聲呵斥,「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不許動!尤其是王大人一家!」他雙目冒火,臉色鐵青,可見已瀕臨失控的邊緣。
很快便有數十名武僧將王家人團團圍住,又有幾名僧人疾步朝後院跑。
場上除了王天佑刺耳的狂笑,再無半點聲響。菩提寺的僧人慢慢站在一處,bī視王家眾人,劍拔弩張的局面一觸即發。姬長夜卻很是悠然,將少年拉入懷中抱牢,安撫xing地拍了拍他脊背。
第26章 四十千
妙塵乃玄明法師的關門弟子,由於體弱,還在襁褓中時就被家人拋棄。外出雲遊的玄明法師聞聽啼哭聲將他從路邊的糙叢里撿起,從此帶在身邊撫養,還想盡辦法為他醫治身體,名為師徒,感qíng卻猶勝父子。菩提寺內的僧人也十分喜歡這個乖巧懂事的孩子。
他連續失蹤三四天,大家自是心憂如焚,沒日沒夜的在山中搜尋,生怕他貪玩被野shòu叼走。玄明法師更舍下臉面向前來禮佛的貴人求助,以期早日把小徒兒找回來。哪料到小徒兒並非走丟,而是遭了毒手。
看見被一名武僧抱到跟前的冰冷軀體,玄明法師腦子一片空白,旁觀眾人也都嚇傻了眼。孩童赤luǒ而青紫的身體遍布各種掐痕、勒痕、刀傷、鞭傷,甚至於牙印,脖頸處更是被咬穿一個血ròu模糊的窟窿,其慘狀令人不敢直視,而且不難想像他生前曾遭受過怎樣殘酷的對待。
玄明只看了一眼就搖搖晃晃似要暈倒。
抱著屍體的武僧咬牙切齒,面目猙獰,顯然已恨到極致,哽咽道,「回師父,小師弟的確躺在王公子chuáng下,用石灰和冰塊鎮著,看樣子,看樣子已經死去三四天了。」
玄明法師終於站立不住,將法杖用力杵在地上以支撐身體,然後伸手去抱小徒弟,蒼白gān枯的嘴唇張了張,似乎是在叫「妙塵」,喉嚨里卻只能發出毫無意義的,悲傷到極致的低鳴。
「師父,我在這兒,妙塵在這兒,您別傷心,您別哭……」已變成鬼魂的小沙彌一下一下拉扯師父衣擺,卻屢屢握到一團空氣。人鬼殊途,他與玄明法師再無見面的可能。
無法之下,他只得眼淚汪汪的朝人群外的少年看去。
有姝心中隱有觸動,想上前卻被主子抱得更牢。
如今,眾人已紛紛回神,女眷們尖叫逃走,男客們心生退意,偏玄明法師動了真怒,揮手讓武僧將法壇圍住,不讓任何人離開,且對王家人虎視眈眈,仿佛隨時都會大打出手。這種時候,唯一沒被牽連的姬長夜自然不會讓少年跑去湊熱鬧。
王象乾萬萬沒料到qíng況會急轉直下,但他畢竟身居高位多年,很快就平復心緒,辯解道,「僅憑一具屍體,如何能夠證明此事是我兒所為,更何況我兒被妖邪迷惑,同樣深受其害。寺內人多手雜,指不定是誰栽贓嫁禍,還請大師明察,在下也會告知官府,讓他們找出真兇。」
玄明法師曾為長公主驅邪;曾為當今聖上加冠;更主持過先帝的葬禮,地位堪稱「國師」,莫說封疆大吏,便是皇親國戚也得對他禮讓三分。故此,王象乾絲毫不敢拿大,擺手讓侍衛放下武器,以免與菩提寺的僧人發生衝突。
匆忙間,他銳利如刀的視線在三皇子與少年身上掃過,顯然認為這是某些人布好的局。一切都發生的那般湊巧,而且目標明確,若說背後無人cao控,他絕不相信。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在自己面前乖巧懂事、才華橫溢的兒子,私底下竟jian同鬼蜮,行若狐鼠。當然,他對此並不介意,畢竟他自己的行為準則就是「無毒不丈夫」,但若是早知道內qíng,定然不會像現在這般大義凜然,危而不懼。
他不懼,林氏和王君夕卻嚇得瑟瑟發抖。近些年,直接或間接死在王天佑手裡的幼童兩個巴掌都數不過來,她們仗著王家勢大,行事並不如何隱秘,要想找出一二罪證實在太過容易。府里,除了不問內宅之事的王象乾和王老太爺,大概沒有人不知道內qíng。
如今,王象乾竟直言要告官,這不是在自尋死路嗎?母女兩互相攙扶著,以免當場暈倒。
王老夫人也露出憂懼之色,幾次開口卻未曾發聲,到底不敢當場揭破此事。罷了,讓官府介入也好,吾兒乃兵部尚書,隨便找個替罪羊應是易如反掌。思及此,她轉眼朝人群後的少年看去,目中划過縷縷暗芒。
母子同心,王象乾也回過頭盯視有姝,表qíng非常yīn毒,且周身瀰漫著殺意。他本就認為此事乃有姝借三皇子的手向王家復仇,故此,便是官府找不到證據,也會想辦法要了有姝的命。已對外宣稱bào斃的嫡子忽然回來,還投靠了太子的政敵,這樣大一個把柄,他自然要料理gān淨。
想到不知去了哪兒的宋氏,王象乾目中殺意更甚。這母子倆果然都是禍害!
「她想讓我頂罪,他想殺了我。」有姝對旁人散發的惡意十分敏感,僅一個眼神就知道王老夫人和便宜父親在思慮什麼。他伸出指尖在二人身上點了點,已打定主意要毀了王家。他素來便是如此:你不惹我,我也不惹你;你惹了我,我直接要你的命。
「莫怕,不出半月,王家便會分崩離析。」姬長夜也不是善茬,早已為王家設定了同樣的結局。他輕輕拍了拍少年略微冰冷的臉頰,以示安慰。
有姝點頭,輕聲道,「我不怕,我想過去跟玄明法師說幾句話。」
「說什麼?」姬長夜垂眸追問。
有姝不答,掰開主子雙臂,快速跑了過去。
場中亂局已被武僧控制住。女眷們或低頭、或捂臉、或轉身、或抱在一起瑟瑟發抖,無人敢朝摟著屍體神qíng悲切的玄明法師看上一眼。王象乾緩步上前,低聲說著什麼。太子府的屬官和蕭貴妃派來的內侍也都圍過去出言勸解。
玄明法師脫掉袈裟為徒兒遮體,口裡念著《度亡經》,對旁人不予理會。
蓮台上的王天佑已被王家的侍衛捂住嘴巴,反剪雙手,免得他再胡言亂語,癲狂失態。目下,雖然還能用「中邪」的藉口開脫罪名,但調戲安華郡主與殺人藏屍的xing質已大為不同,便是再如何事出有因、神智被控,前途和名聲也都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