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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5:35:15 作者: 風流書呆
「你們也走。」看清來人,有姝立即下令。
兩隻小鬼道了聲「大人小心」,隨即也鑽入地下,向遠處遁去。
「有姝施主,菩提寺乃佛門淨地,不歡迎縱鬼行兇之徒。明日貧僧便會開壇做法,為王施主驅除邪崇,還請施主儘早離去。」玄明法師跺了跺手裡的紫金法杖,表qíng很是不悅。
有姝不答,只定定看著他腳邊,那裡蹲著一名渾身赤luǒ、遍體鱗傷的小沙彌,圓溜溜的腦袋、圓溜溜的眼睛,再配上藕節般白嫩的小身子,看上去可愛極了。他正拽著和尚下擺,一聲接一聲地喚著師父,只可惜他已經死了,他的師父什麼都聽不見。
有姝擰了擰眉,問道,「你能看見鬼怪嗎?」
玄明法師臉色越發嚴苛,以為少年有意顧左右而言他,沉聲道,「貧僧不沾邪物,自是看不見鬼怪。」他之所以能找到這裡,靠得是手裡的法杖。此法杖曾受菩提寺歷代高僧加持,可驅邪,亦可除魔。
有姝點頭,再問,「你明天要為王天佑開壇做法?」
「正是。貧僧不管你與王家有什麼恩怨,只但願你能放下一切,回頭是岸。」佛教是大明皇朝的國教,上至皇親貴族,下至平民百姓,大多篤信此教。而作為大明皇朝最具威望的法師之一,玄明具有十分超然的地位。他遊走於上層社會與下層民眾之間,四處弘揚佛法,自然知曉很多秘聞。少年與王家的關係,他心裡清楚,卻一直秘而不宣。
但現在不同了,少年竟動用鬼魅手段在他的寺廟內害人,他就有責任將他驅逐。
「我沒想害王天佑,是他自己害了自己。你是個和尚,本該慈悲為懷,為什麼要縱容一個壞人?」有姝很困惑。
「佛曰眾生平等,萬物有靈。這世間本就沒有好人與壞人之分,在貧僧眼中,所有人都是一樣的,能救則救。地藏菩薩投身地獄普渡一切罪苦眾生,貧僧做得遠不及也。」話落,玄明雙手合十念了一句佛。
這原來是個聖父。有姝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用同qíng的目光朝他腳邊流著血淚喊師父的小沙彌看去。
「你既然要救王天佑,那便救吧。我還是那句話,我並未害他,是他自己害了自己。等你明日做完法事,我自會離開。」有姝略一點頭,信步而去。
因對方是三皇子的義弟,玄明法師也不打算多做為難,退開兩步低聲念佛。緊緊拽著他衣擺的小沙彌又喊了兩聲師父,見他無動於衷,也跟著消失了。
有姝走出去沒多遠,就見兩隻小鬼從地底鑽出來,遺憾道,「大人,我們跟丟了。不過您放心,下回他再來,我們保管撕了他。」
「無事,我自己來撕。」有姝淡淡擺手。
一人兩鬼溜溜達達往西跨院走去,身後不遠不近地跟著那小沙彌。小沙彌死時才三四歲,大約從小接受佛法薰陶的緣故,雖然生前曾飽受折磨,怨氣卻不重,只因捨不得師父和眾位師兄才遲遲不肯離去。
有姝不想收留他,遠遠沖他擺手,「你走開。」
兩隻小鬼也齜牙咧嘴地威脅,「快走,不然吃了你!」
小沙彌嚇得瑟瑟發抖,卻還不肯離去。有姝見他鍥而不捨地跟著,便快跑了兩步,小沙彌也邁著短腿疾奔;有姝停下,他也連忙停下;有姝蹲下,他也蹲下;有姝站起來,他依然跟著站起來,完全複製了對方的動作。
這是吃定我了呀!有姝抿唇,無奈道,「你想做什麼?」
「我想與師父告個別,但他看不見我。」這是小沙彌唯一的心愿。從小被玄明法師養大的他,內心自是純淨剔透,連復仇的想法都沒有。
有姝能看見鬼,那是因為他jīng神力qiáng悍,但如何讓旁人也看見,卻毫無頭緒。倘若把自己的jīng神力借一點點出去,或許是可行的,但自己的jīng神力不能外放,還需依靠某種媒介。有姝垂眸看著掌心,低聲道,「我試試吧,但不一定能成功。」
「多謝施主!」小沙彌雙手合十,深深鞠躬。
鬼童的隊伍又壯大了,有姝走在最前面,感覺自己像個帶孩子的保姆。
西跨院內,姬長夜正對著一桌素齋皺眉。他負手走到窗邊,沉聲問道,「有姝去哪兒了?」
「回主子,他一直坐在東邊那顆樹上,看王家的熱鬧。」阿大似想到什麼,輕笑了一聲。
「這麼晚還不回來,果然心野了。」姬長夜搖頭,坐回桌邊拿起碗筷,雖然語氣中帶著笑意,舌尖卻仿佛嘗到一點苦澀。十年來,這還是有姝第一次沒陪伴他吃飯,原來一個人用餐的滋味竟如此難捱,吃什麼都味同嚼蠟。
隨意用了一些齋菜,姬長夜命人撤掉碗盤,坐在桌前沉思。窗外夕陽慢慢落入山坳,並同時帶走世間光明,阿大放心不下,連忙去找有姝,阿二則走進屋內,掏出打火石點燃桌上的油燈。燈芯發出爆裂的劈啪聲,這才喚醒姬長夜神智。他揉了揉太陽xué,問道,「什麼時辰了?」
「回主子,戌時三刻。」阿二低聲回復。
「有姝還未回來?」
「沒見人影。頭一次出門遊玩,自然新鮮感十足,日後會收心的。」阿二寬慰道。
姬長夜先是點頭,片刻後又苦笑搖頭,「只怕玩著玩著,心就收不回來了。」一去不返?果真是一去不返了!思及此,他莫名惱怒,冷笑道,「去,把隔壁的房間打掃gān淨,等野小子回來,就叫他日後一個人睡。」
心知主子在賭氣,阿二忍笑道,「好的,屬下這便去收拾。」
有姝在小沙彌的指引下偷了某個花和尚藏起來的烤jī和燒酒,吃得肚子溜圓才打著飽嗝往回走,行至院中便見主子房門緊閉,燈火俱滅,已睡下了。他快走兩步去推門,卻被阿二攔住。阿大也從外面回來,見了他就一通埋怨,「跑哪兒去了,叫我好找。」
「跑去偷吃了。」有姝格外坦白,叫阿大、阿二哭笑不得。
「主子說了,日後你得一個人睡,別整天粘著他,又不是沒長大。」阿二戳了戳少年光溜溜的腦門。
有姝剛得了龍氣,又好生教訓了討債鬼,心qíng正前所未有的明媚,聞聽此言並不像往日那般哭鬧耍賴,而是乖巧的點頭,「好,我一個人睡。」待龍氣快消散時再去偷吸一口便可,十五歲的少年還天天跟人擠一chuáng的確有點奇怪。
他gān脆利落的態度叫阿大、阿二很是吃驚,等人推門進去又落了鎖才堪堪回神,心道果然長大了。
姬長夜並未就寢,而是站在漆黑的屋內向外看,聽見幾人的對話,眸色飛快暗了暗。
許久之後,阿二輕手輕腳入門,笑道,「回主子,有姝既不吵也不鬧,乖巧得緊,這會兒大約已經睡熟了。日後咱們去了荊州,總算不用日日替他掛心。」
姬長夜沉默良久才吐出一口氣,心中卻並無鬆快之意,反倒更為沉重。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麼了,無法拽緊卻又更無法放手,有姝越是乖順地循著他的計劃走,他就越是不安。
第25章 四十千
耳邊少了有姝清淺綿長的呼吸聲,姬長夜輾轉反側了大半夜都沒睡著,第二日起chuáng,眼下烏青一片。有姝獨占一張大chuáng,手腳想怎麼伸展就怎麼伸展,自然睡得很香甜,白皙的皮膚泛出健康的紅暈,看上去神采奕奕。
「昨晚睡得好嗎?」姬長夜狀似不經意地問。
「睡得很好,chuáng很大,可以到處打滾。」有姝一面點頭一面往嘴裡塞香菇餃子。
姬長夜「嗯」了一聲,本就有些yīn沉的面色越發顯得難看,試探道,「既然睡得好,今後都得一個人睡,能習慣嗎?」
有姝頓時猶豫了,訥訥道,「一時新鮮沒覺著如何,過幾天新鮮感消退了,我肯定會不習慣。我能不能隔三差五回來陪陪主子?」等這口龍氣消散,主子卻不讓他爬chuáng,那該如何是好?所以話不能說死,得給自己留點餘地。
姬長夜yīn沉的面色略微舒緩,擰緊的眉頭也鬆開些許,唇角上翹露出點笑模樣,「我還當你玩野了,早將我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不會忘了主子。」有姝咽下口中的食物,認真點頭。救命之恩自然沒齒難忘。
姬長夜這才滿意,用筷子敲了敲他額頭,笑道,「算你小子有良心,好了,快吃飯吧。」淤積了整整一晚的窒悶感終於盡數消散,他頻頻給少年夾菜,自己也多喝了兩碗粥。
早膳剛用完,院外便傳來鑼鼓聲,並伴有嘈雜的喧譁,仿佛菩提寺內一下湧入許多人。姬長夜正捏著帕子替有姝擦嘴,聞聽動靜略一皺眉,吩咐道,「可是玄明大師在做法事?阿大、阿二,出去看看。」
二人領命而去,片刻後帶來確切消息,「回主子,確是東院那邊在做法事,王象乾和王老太爺來了,蕭貴妃母家、太子府、衛國公府、林府、方府……均遣了人來旁觀。」
有姝眼睛亮了亮,偷偷拉扯主子衣擺,無聲表達自己想去看戲的心愿。三隻小鬼站在院外沖他招手,表qíng也很急迫。
一旦與少年待在一起,姬長夜自然而然就把疏遠對方的念頭忘到腦後。連續照顧一個人十年,這份感qíng早已成為他的一部分,哪怕心裡想得再通透,臨到決絕放手時依然會捨不得。只是現在的他還未曾感受到那種將自己的一部分qiáng行分離的切膚之痛罷了。
他習慣xing地握住少年手腕,笑道,「走,我們也去湊個熱鬧。」跨出院門,看見敲著木魚來往穿行的僧人,又搖頭喟嘆,「王天佑那人不值得救,玄明大師定然會後悔。」
有姝搖了搖他手臂,問道,「主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他也料想玄明法師會後悔,而且是極其後悔。
「佛曰不可說。」姬長夜將食指抵在少年柔軟的唇瓣上,笑容詭秘。
有姝撅了撅嘴,看上去像是在親吻這根手指。姬長夜立刻將指尖收回,攏在袖中反覆揉搓,直過了好一會兒才將皮膚上那團看不見的火焰搓滅。
兩人來到大雄寶殿,就見王天佑身穿袈裟盤坐在一盞紫銅蓮台上,luǒ露在外的皮膚寫滿殷紅的梵文。他仿佛有些不安,正扭著屁股動來動去,一雙爬滿血絲的眼睛在人群中掃視。所有被他看過的人,都覺得仿佛有一隻粘膩冰冷的毒蛇在身上遊走,汗毛紛紛豎了起來。
「果真是中邪了吧?王公子平日可不是這樣的。」不知誰嘀咕一句,立刻引來許多附和。
王家人聞聽此言甚是滿意。連玄明法師都說他家天佑是中了邪,之前輕薄安華郡主的行為便能一筆帶過,女兒的婚事也保住了。
太子府的屬官原本有些不信,定定看了半晌後也露出駭色,心道這模樣十成十是中邪了,安華郡主那裡也得請和尚念幾天經文才好,追究事主的心反而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