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2023-10-02 05:35:15 作者: 風流書呆
兩隻小鬼越發不甘,又是嘶吼又是哭嚎,眼眶漸漸流下血淚,顯然已恨到極致。若有人看得見這可怖的場面,是否還能說出那些溢美之詞?有姝垂眸,撇了撇嘴。
待墨跡gān透,眾人爭相傳遞這篇文章,衛國公世子看完後將之遞給昔年好友,笑道,「當年殿下的文章亦是上京一絕,如今十年過去,正該看看年青一代的水準。」
姬長夜只瞥了一眼便擺手,「不過爾爾,不看也罷。」不提王家與四皇子的關係,也不論王天佑對他的態度,單他是王象乾的庶子,而王象乾為了這母子倆著力打壓有姝及宋氏,他對對方就提不起半點好感。
不過爾爾?王天佑縱橫文壇,還未遇見過如此低劣的評判,頓時厲聲詰問,「殿下尚未看完便武斷開口,是否有失公允?還請殿下仔細看一遍再指正。」
「本殿許久未歸京,京中人卻已忘了本殿有過目不忘之能。指正?你尚且沒有那個資格,本殿的義弟倒是能與你討教一二。」姬長夜將站在自己身後啃糕餅的少年拉過來,溫聲道,「有姝,好好教教王公子。」
有姝連忙把糕餅包好,放回袖袋,認真應諾,「主子放心,我一定好好教王公子做人。」主子的命令,他定然全力以赴。
姬長夜輕輕抹掉他嘴角的糕點渣,笑道,「說了多少次,別叫本殿主子,叫兄長。」
「好的主子。」有姝抿唇,擠出兩個小酒窩。
看見一旁忍笑的衛世子,姬長夜頗有種扶額的衝動。在他心中,有姝早已不是什麼下仆,而是他最親近的人,但無論他提醒多少次,有姝總不願意改換稱呼,仿佛很喜歡「主子」二字。罷了罷了,隨他去吧。
姬長夜勉qiáng壓下戳弄少年酒窩的衝動,站起身,親自為他鋪好宣紙,磨好墨。如果說王天佑是絕世神童,那學什麼會什麼的有姝又該怎樣稱呼?今日,他便要讓這些人看看,什麼叫「井底之蛙」,什麼叫「一山還有一山高」。
有姝幾乎不用思考,提筆蘸了墨汁便開始書寫。他從小伴在姬長夜身邊,字體在潛移默化中早已與對方神似,龍飛鳳舞、鐵畫銀鉤的狂糙襯上chūn葩麗藻的文章,正可謂jiāo相輝映、銜華佩實。
「物華天寶,龍光she牛斗之墟;人傑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好好好!開篇就氣勢磅礴、璧坐璣馳!好文,唯吾平生僅見,無出其右爾!」旁人還沉浸在駭然中,衛世子已拍案叫絕。
如果說王天佑的文章是傳世佳作,那這篇辭賦便是獨步天下,無有來者,兩文並排而放,高下立見。眾人訥訥難言,心道十年過去,三皇子依然沒墜了元後嫡子的威名,身邊竟也藏龍臥虎,人才輩出。
王天佑則漲紅了面頰,看看桌上辭賦,又看看漫不經心的三皇子和少年,直接甩袖離去。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沒想到所謂的京城三少之首竟如此輸不起,心xing委實狹隘了些。罷了,有姝,咱們走。」姬長夜牽著少年緩步離去。他早知道有姝才學不凡,且每日都在進益,若非他死活不肯去參加科舉,如今哪裡有王天佑什麼事兒?
有姝取出糕餅繼續啃,心裡卻若有所思。方才,王天佑的貼身丫鬟一直盯著自己,離去時還頻頻回頭,面露驚異,是否已發現自己身世?因為心裡存著事,吃齋飯時他有些食不知味,糙糙扒了兩碗飯便作罷。姬長夜只當他看見王家人心生觸動,將他叫到一旁溫言軟語地安慰了一番,又摟著睡了一覺。
再起chuáng時,有姝果然正常了許多,叫姬長夜心裡暗暗發笑。這十五年當真白長了,還像小時候那般,只要吃飽、穿暖、睡好,便沒煩沒惱、快快活活的。不過這樣也好,這才是他喜歡的有姝。
有姝剛穿好衣服,尚來不及穿鞋,赤著腳站在團花地毯上,一頭長及腳踝的墨發披散在肩頭,襯著還未睡醒的濡濕雙眸,看上去像個迷了路的孩子,頗為惹人憐愛。姬長夜一隻手摟著他細腰,一隻手勾住他腿彎,將他抱起來掂了掂,笑道,「我家有姝最近好像瘦了,看來得提早回去補一補,否則吃了齋菜只會更瘦。」
雖然有姝沒心沒肺,但姬長夜到底不敢讓少年長久與王家人待在一塊兒。畢竟是自己養大的孩子,看見他心不在焉、悶悶不樂,姬長夜心疼得厲害,若非舊友在此,恨不能馬上打道回府。
有姝反shexing的去摟青年脖頸,臉上沒個笑模樣,腮側卻隱隱顯出兩隻小酒窩,並習慣xing的湊近,用鼻尖去磨蹭青年光潔的下巴。兩人朝夕相處十年,並不覺得如何,但在旁人看來,這樣的舉止實在有些親密得過分。尤其少年還長著那樣一張燦若chūn華、皎如秋月的臉,又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樣,很容易叫人遐想。
菩提寺的主持玄明法師與三皇子乃忘年之jiāo,沒遞拜帖便徑直找上門,看清屋內qíng景,忙移開視線,言道,「看來貧僧來得不是時候?」
「哪裡,大師快請進。」姬長夜立馬放下有姝,歉然道,「煩請大師稍等片刻。」邊說邊幫少年穿上鞋襪,束好頭髮。
玄明法師更感尷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雙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好在姬長夜帶小孩的經驗很豐富,很快將有姝捯飭整齊,讓他自己出門去玩。有姝哪裡敢走,推開房間的窗戶,指著院外的石桌,「我在外面吃點心,主子一抬眼就能看見我了。」
少年從小便愛黏著自己,趕都趕不走,這一點時時讓姬長夜苦惱,卻又時時讓他動容。經歷過喪母之痛,也遭受過親人的背叛,他早已對人心失去了所有期待。他能用最溫柔的假面來行那最殘忍之事,卻屢屢敗在有姝不走心的一句話,亦或不經意的一個擁抱。
或許旁人會對少年不依不撓的糾纏感到厭煩,但姬長夜並不在此列。事實上,他很喜歡有姝對自己的依賴,正是因為這份依賴,讓陷入自我否定深淵的姬長夜重拾信心。當全天下都試圖抹殺他的存在時,忽然出現一個只有依附他才能活命的人,那感覺似凍僵的行者遇見一團火焰,除了迫不及待的撲過去,沒有別的選擇。
他點點少年鼻尖,寵溺道,「去吧,別吃得太雜,當心又拉肚子。」
有姝想起上次吃錯東西上吐下瀉,害的青年不眠不休照顧了自己整整一夜的事,耳根有些發紅。
「我知道了。」他點點頭,跨出房門。阿大、阿二立馬端來幾盤糕點放在石桌上。
玄明法師很少過問俗事,雖覺得二人關係不大正常,卻也當做毫無所覺,伸手邀請小友手談一局。二人靠窗而坐,緩緩擺放棋子。有姝則一面修煉jīng神力,一面啃核桃蘇。
片刻後,一名中年僕婦在院門外來回走動,狀似無意,目光卻時不時朝少年臉上瞟。走了七八趟,她表qíng一肅,似是確定了什麼,然後飛奔而去。過了半盞茶功夫,又來一名中年僕婦,招手喚道,「小兄弟,我家夫人給三皇子送來一籃蔬果,都是莊子裡剛摘下的,新鮮得很,你來接一接。」
聽說有吃的,有姝立馬站起來,算了算院門與自家主子的距離,明顯超過二十米,便有些猶豫。
第19章 四十千
見少年站著不動,中年僕婦屈膝向把守院門的阿大與阿二告罪,「煩請兩位大兄弟讓老奴進去送送東西。之前我家大少爺對三皇子多有得罪,特派老奴前來致歉。」
得罪了三皇子,自己不來,卻派一個沒頭沒臉的老婆子,這巴掌打得可真夠狠。阿大、阿二別說放她入內,連一刀宰了她的心都有。不用問,此前得罪主子的人唯有王天佑,這老婆子是王家的奴才。
王家當主子是什麼?隨便派一個奴才就能擺平的卑賤之人?雖然有姝知道對方只是拿賠罪當藉口,目的還是為了打探自己的身世,但心裡依然十分惱火。他不敢走過去,就地撿了許多石子,一粒一粒砸,直砸得那老婆子抱頭鼠竄。
「走你!」轉了幾圈,終於在桌角撿到一塊板磚,他想也不想就扔過去,不但駭得那老婆子屁滾尿流,連阿大和阿二也都跳開幾大步,心有餘悸。
「有姝,看著點,別砸了自己人。」阿大嘴上抱怨,目中卻滿是笑意。為防與尚書府撕破臉,他不能提刀宰人,但有姝這麼來幾下已足夠宣洩他們心中的怒氣。
怎麼連趕客都如此幼稚?姬長夜耳聽八方,眼觀六路,對院外之事自然一清二楚,捏著一顆棋子久久未曾放下,末了扶額搖頭,低笑連連。
「這位小友很是有趣。」玄明也跟著笑了,並深深看了少年幾眼。
趕走老婆子,有姝繼續啃糕點,一炷香後,院外再次來人,卻是一名妙齡少女與一老態龍鐘的貴婦,自報來歷,說是王老夫人與王二小姐。尚書府老封君來訪,姬長夜只得起身待客。玄明法師本打算告辭,卻被故友一個眼神留下,二人陪老封君細細品茗,談禪論道。
老太太走過身邊時,有姝明顯感覺到對方打探意味十足的目光。他摸了摸自己秀麗無匹的臉龐,已隱隱猜到原因。出生起就未曾謀面,卻能一眼辨認出來,大約是由於自己與母親長得太像了,且細看那妙齡少女,竟也與自己有五六分相似。
陪老封君坐了小片刻,少女便託詞離開,看見綠蔭下粉衣白膚,眉目如畫的少年,假作不知地道,「你是哪家的小少爺,我瞧你面善得很。」三皇子既認了此人做義弟,可見其來歷定有不凡之處,務必得探問清楚。
「我是姬長夜家的。」有姝本不想搭理少女,卻見之前那對鬼童竟坐在她雙肩,一個摳眼一個咬喉,表qíng十分猙獰,一時便來了興致。然而少女似乎佩戴了什麼辟邪的寶物,使鬼童奈何不了她,每每快咬到皮膚就被無形的力量彈開。
少女被這句廢話噎住了,臉上的甜笑微微扭曲。靠窗而坐的姬長夜卻忍俊不禁,好半天才把湧上喉頭的笑意壓了回去。「我是姬長夜家的」,這話怎麼聽著如此順耳呢?他垂眸,狀似不經意地撫了撫上翹的嘴角,心中回味良久。
少女調整好僵硬的表qíng,繼續試探,「我是說,你原本是哪家的?我母親是梁州人,我瞧你面善得很,沒準兒咱們什麼時候見過。」
「哦。」有姝點頭,拿起一塊糯米糕慢慢吃著。
哦什麼哦?你倒是多說幾個字啊!你這樣讓我怎麼往下接?少女恨不能拍案而起,卻死死忍耐住了。這張臉如此陌生卻又如此熟悉,叫她一看見就恨得牙根發癢。
定了定神,她qiáng笑道,「你姓什麼?祖籍何處?上京有許多風景名勝,你若是覺得孤單,可與我兄長他們相邀出去遊玩。他向來崇敬有才之士,你與他年紀相當,才華卻遠在他之上,得了你的拜帖,他定然很是歡喜。」
仗著容貌絕俗,少女向來無往而不利,壓根沒想過自己會連幾句話都套不出,除非這人果真與王家有關係,並且早已知曉自己身世。然而他既已知曉,為何不去感業寺探望宋氏?按理說他已是三皇子義弟,即便奈何不了王家,助宋氏還俗卻並非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