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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2023-10-02 05:35:15 作者: 風流書呆
    有姝再次擺手推拒,「宋媽媽,我們勢單力薄,現在回去不是爭口氣,而是送死。母親能離開王家是好事,至少不用再受磋磨。待我此間事了,我便去接她出來。頭髮剃掉了能再長,出家了能還俗,但命沒了,便什麼都沒了。」

    宋媽媽一聽此言,頓時陷入長久的沉默。白芍熱切的表qíng也慢慢冷卻下來。一盞茶後,二人雙雙醒悟,目露羞愧。她們也是急糊塗了,差點害了少爺。王家哪裡是什麼好去處,卻是刀山火海,血池煉獄。

    想通關竅,二人讓有姝給母親寫一封信,也好叫她安心,然後回家收拾行李,先去京城查探qíng況。她們前腳剛離開,阿大後腳就來了,讓有姝做好出遠門的準備。

    三日後,有姝與主子登上馬車,搖搖晃晃往京城去。

    姬長夜手裡拿著一張聖旨,輕笑道,「有姝就沒什麼話想問我?」

    有姝正捏著一塊米糕,用門牙一點一點磨,聞言左右擺頭,對聖旨的內容毫無興趣。該知道的他早就知道,不該知道的,他也猜到了,人太聰明就是如此煩惱。

    姬長夜將少年拉入懷中,細細抹去他嘴角的碎屑,嘆道,「我原以為這輩子都回不了京城,故而想拋卻身份重新活過,卻沒料父皇竟又招我回去。有姝,你大約已經猜到了吧?我就是當朝三皇子姬長夜。」

    有姝點頭,表qíng十分淡然。主子就是主子,無論是開元寺裡帶發修行的落魄少年,還是如今運籌帷幄的上位者,對他來說都沒有區別。

    姬長夜對少年稀鬆平常的反應很滿意,思量半晌,又道,「那你可知道自己的身世?」終於還是走到這一步,他抿了抿唇,感覺口中萬分gān澀。

    有姝一面點頭一面啃米糕,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滿是疑惑,仿佛想問主子為何提起這茬。

    姬長夜心內微驚,捏住少年下顎,仔細看他,「什麼時候知道的?」

    「四日前,宋媽媽來看我那次。」有姝坦誠相告。

    「竟是那天知道的。」姬長夜喃喃自語,反覆回憶有姝最近幾日的表現,發現他該吃吃,該睡睡,絲毫沒有自己預想中的哀痛與仇恨,亦沒有向自己求助的意願。有姝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定了定神,他繼續追問,「既如此,那你可曾想過回王家認祖歸宗?你若是想,我能幫你把宋氏也接回去。」

    有姝哪裡敢走?一聽這話,連米糕都吃不下了,連忙撲到青年身邊,雙臂纏在他勁瘦的腰上,急切表白,「請主子千萬不要送我離開!王家再好又能如何?他們從小將我拋棄,未曾給我一粒米,也未曾給我一件衣。將我養大的是主子,教我讀書的是主子,讓我吃飽穿暖、平安康健的還是主子,我寧願待在主子身邊為仆,也不想回到王家去當什麼大少爺。」說到此處,有姝眨了眨黑白分明、清澈見底的大眼睛,真摯道,「哪裡有主子,哪裡才是我的家。」

    有姝口舌笨拙,一次xing說這麼多話,已是超常發揮,然而這一字字一句句,卻都是他的肺腑之言。他擔心自己無法撼動主子心神,不免感到十分焦慮,眼眶、鼻頭慢慢變紅,濃密的睫毛也染上濕意,看上去可憐極了。

    姬長夜看似溫柔寬和,實則內心最是冷漠,當初收下有姝,一是為了利用他的身世大做文章,二是為了找個樂子,對有姝的憐惜有,卻不是很多。但人心都是ròu長的,朝夕相伴了十年,姬長夜便是一塊石頭,也該被捂熱了,更何況有姝待他沒有一點虛qíng假意,那顆赤子之心,自始至終都沒變過。

    他來不及多想,將嚇得臉色發白的少年抱入懷中輕輕拍撫,應承道,「有姝別怕,我不送你離開。有我的地方,總有你的歸處。」懷裡的人,是他手把手教養長大,親眼看著他從三尺高的奶娃娃長成了姿儀絕世的少年郎。他雖已二十有五,卻至今未曾大婚,身邊既無妻妾亦無子嗣,有姝說是他的下仆,實則與他的親人無異。他們日日同桌共食,同chuáng共枕,早已是彼此最親密、最重要的存在。

    將有姝送到人心險惡,綱常淪喪的王家,他如何捨得?之前的所謂布局,所謂籌謀,在有姝哭紅的眼睛面前,什麼都不是。姬長夜妥協了,徹徹底底妥協了。

    他抹掉有姝眼角的淚水,將米糕掰碎,一點一點往他嘴裡喂,柔聲道,「好了,別哭了,你已經不是三四歲的奶娃娃,怎麼還喜歡哭鼻子?只要你不願意,我絕不會送你走,我發誓。」

    姬長夜素來一言九鼎,有姝聽了這話才算安心,伸出舌尖將米糕捲走,悶聲道,「我沒哭,只是有點心塞,吃些東西就好了。」話落接過米糕,嗷嗚咬了一大口。

    看著少年一鼓一鼓的腮幫子,姬長夜低聲笑了,積壓在心頭的yīn霾緩緩消散。

    三天後,一行人抵達上京。由於三皇子當年被放逐時還未來得及出宮建府,如今年紀大了,也不方便留宿宮中,皇帝便把日前查抄的一座官員府邸賞賜給他。

    有姝跳下馬車時,內務府派來的宮人正在擦拭朱紅色的大門,門樑上懸掛的「方府」的牌匾剛被摘下,隨意擺放在路邊。

    「你這人怎麼如此無禮,竟把馬車停在別人家正門口。快些走開!」一名宮人上前驅趕,看見隨後而至的姬長夜,辨認了半晌才跪下行禮。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當朝三皇子,亦是聖上唯一的嫡子,歸京時竟只配備了一輛馬車,看上去寒酸極了。

    哎,果然是個不受寵的。這樣想著,宮人不免流露出幾分輕蔑。

    姬長夜淡淡瞥他一眼,牽著有姝徑直入內。早在母后薨逝之時,他就看透了人qíng冷暖,亦看盡了世態炎涼。他不再為父皇的貶斥傷懷,也不再為旁人的輕視憤怒,只因他知道,自己早晚會登上那至高無上的寶座,將這些人踩在腳下。

    說來也是命苦,有姝雖然來自於現代,又托生在大富大貴的王家,卻從沒住過如此寬敞豪華的屋舍。他這裡看看,那裡摸摸,目中滿是驚奇之色。

    但對姬長夜而言,這座宅邸只能用「簡陋」二字形容。放眼整個大明皇朝,哪個皇子的居所是三品官員的規制?他剛入京便被狠狠打了臉面,也不知多少人在暗中看笑話。但那又如何,能讓皇帝親口否決掉之前將他永遠放逐的旨意,姬長夜已贏了一籌。

    目下,看見有姝綻放光彩的明眸,腮邊露出的小小酒窩,姬長夜越發心qíng快慰。

    「喜歡這裡嗎?」他習慣xing的去戳那軟坑,為指尖溫熱細膩的觸感著迷。

    有姝重重點頭。此處花木崢嶸、假山林立,可說是三步成景五步入畫,與破敗蕭索的開元寺相比簡直是天淵之別。經歷過末世的摧折,又遭受父母的遺棄,有姝對生活品質壓根沒什麼奢求,能住在如此富麗堂皇的地方,自是無比滿足。

    姬長夜見少年很是歡喜,心中的那點不虞也就隨之消散了。

    第14章 四十千

    二人椅子還未坐熱,外面便來了一個太監宣旨,讓皇三子即刻入宮覲見。姬長夜當年被放逐時還未出宮建府,故此,至如今也沒得到任何王爵或封號,在所有皇子中是地位最低的。此次能夠歸京,也是多方博弈的結果。

    當今太子行四,生母蕭貴妃乃聖上最寵愛的女人,為了她,不惜氣死元後,放逐嫡子,在朝臣的反對聲中硬將四子立為儲君。這母子倆可說是後宮、前朝最風光的存在。然而,元後沒了,太后卻還活得好好的,其母家肖國公府亦是朝中一大勢力。太后為了維護家族利益,bī著皇帝納了自己侄女兒入宮,立為誠貴妃,誠貴妃的兒子七皇子今年剛及弱冠,按照祖宗規矩,應該帶領家眷離開京城,前往自己的封地。

    此次姬長夜能夠順利回到上京,問題就出在這封地上。如今的大明朝只剩下兩塊封地可供七皇子選擇,其餘地界都已是有主之物。一塊是荊州,地處西北內陸,四周被各大蠻族包圍,時有戰事發生,不但極為貧瘠,亦十分危險;一塊是湖州,乃大明皇朝最富庶的州府之一。太后為了照拂七皇子,自然想讓他去此處,但太子和蕭貴妃卻不樂意。

    湖州是水上運輸的jiāo通要道,且土地十分肥沃,一年的賦稅能趕上半個國庫,七皇子去了那裡,只要稍微做些手腳便能積攢大筆銀兩,日後招兵買馬豈非難事?這對太子而言是個巨大的威脅,又兼之肖國公府勢大,早有染指儲君之位的苗頭。這湖州給誰都可以,就是不能給七皇子。

    太子與蕭貴妃深感不安,連番在皇帝跟前遊說,試圖讓他把七皇子派遣到荊州去。太后聞聽消息氣壞了,這才想起當朝還有一個皇子沒有封地,那就是姬長夜,於是待兒子前來與自己商量時,手指往地圖上一點,斬釘截鐵地道,「這荊州便賜給老三吧。他是嫡子,又已成年,早該加封了。」

    皇帝立即否定,「那孽子違背人倫,亂了綱常,已鑄下不可饒恕的大錯,朕沒將他貶為庶民實屬寬和仁厚,怎能再賜他封地?」

    太后聞言冷笑,「違背人倫,亂了綱常,這話皇帝拿去騙騙別人倒也罷了,無須在哀家跟前耍花腔。真正違背人倫的究竟是哪個,哀家心裡清楚得很。哀家之前可以睜隻眼閉隻眼,如今既欺到哀家的小七頭上,哀家卻是忍不得。」話落抿了一口熱茶,放軟語氣道,「老三到底是你的嫡子,帶髮修行十年已足夠他洗心革面,你若是能召他回來並加封,世人都得贊你一聲藹然仁者。」

    皇帝本就心虛,又頗為忌憚太后,故作為難地道,「待朕考慮考慮。」末了甩袖而去。

    太后怕事qíng有變,授意肖國公與各位大臣向皇帝施壓,儘早將封地定下。皇帝雖然不想把湖州給老七,卻更不願意讓老三擁有翻身的資本,兩害取其輕,只得選擇妥協。

    於是一份詔書就這樣送到梁州的開元寺,而姬長夜早就猜到此次回京,皇帝要與自己說什麼。能得到封地和王爵,他內心並無一絲觸動,這些本就是他應得的,更在他算計之內。只一點讓他頗為頭疼,那就是有姝這小尾巴實在是黏人,竟連入宮都要跟著。

    「你乖乖地待在府里,我讓阿二給你買香蘇鴨。我記得南街水井巷的福記香蘇鴨可是上京一絕,那香脆咸鮮的口感過了十年還令我回味無窮。你不想嘗嘗嗎?」他無奈地拍打少年發頂。

    有姝哪裡敢離開青年一步,什麼話都不說,只用力抱住青年勁瘦的腰,並將臉蛋埋在他懷裡。這種無尾熊的抱法最是牢靠,一旦黏上,便是阿大和阿二齊上陣也沒法將他撕開。姬長夜看不見他表qíng,只能一下一下捋著他順滑的髮絲,又去扯他玉白的耳朵。

    有姝不為所動,反而抱得更緊,恨不能直接鑽到青年身體裡去。若是這龍氣能為他所用,他何至於此?這十年過得委實辛苦,睡覺、吃飯、讀書,甚至上廁所,他都得形影不離地跟著姬長夜,便是姬長夜的幕僚前來稟事,他也硬賴在書房不肯離去。好在他年紀小,別人沒拿他當回事,待他慢慢長大,朝夕相伴的qíng分自然而然就打消了姬長夜的心防,這才平安無事地活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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