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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0:38:55 作者: 鍾僅
    「是。」

    ——她是他溫柔又堅定的坦途。

    遲晏一字一句看完那封郵件,忍不住和恩師告別,一路快步地穿過晝大曾經無數次困住他的黑夜,急切地來圖書館見她。

    他想到這裡,收眉斂目,修長手指把從先生那兒借來的那本書推到她面前。

    「今天沈教授布置了書單,讓你看這本,你不看看嗎?」

    顧嘉年低頭看去,是《大興安嶺的林中人》實體書。

    她心下好笑:「幹嘛,推銷你自己?」

    這版實體書她宿舍里收藏了二十本,不過都沒拆塑封,一個是因為這本書她早就反反覆覆研讀過了,第二個也是因為不捨得拆。

    每天還時不時擦擦灰,被林笙說像是貢品。

    遲晏垂著眼皮看她:「嗯,推銷就推銷吧,我誠心誠意推銷給你看,那你看不看啊?」

    「好吧,」顧嘉年滿臉傲嬌地翻開卷翹的封面,「那我就看看——」

    目之所及,她話音倏地停下。

    扉頁里有他遒勁的字跡,寫著滿頁懇切的序言。

    顧嘉年的視線落在了最後幾行。

    「開篇坎坷,經歷十多次停筆,皆因困頓現實對浪漫幻想的消磨。身如困獸,思想在黑暗牢籠里掙脫不出。直到有一天,她敲開我的門,撥開門口雜亂的山茱萸,遞進來一盒點心。」

    「從此,光傾瀉進來。」

    在這凌晨兩點的夜裡。

    窗外是溫柔的杏枝與香樟。

    這間圖書館有著高高的拱形穹頂,明亮巨大的落地窗,足夠窺見窗外圓滿的月。

    每張桌子上都有溫暖的讀書燈。

    鱗次櫛比的書架莊嚴地佇立著,藏滿幾千年流傳的人類文明與智慧結晶。

    耳邊是中央空調輕盈的呼吸聲,不同專業、不同年紀、甚至不同膚色人種的學子們,用各樣的語言細聲細語地討論著他們為之挑燈夜讀的功課。

    這是他的小姑娘,奮力爭取來的,最璀璨最耀眼的青蔥歲月。

    遲晏驀地想起了第一次同她見面時。

    他剛好推翻第十二個開頭,滿心窒悶地點了一根煙。

    聽到敲門聲,他指尖夾著煙,陰著個臉去開門。

    陽光鋪陳而入的剎那,他下意識地眯了眯眼,看到門口站著個拘謹又白淨的女孩子。

    她伸手撥開擋在門階上那串紅彤彤的山茱萸,踟躕半晌後,怯生生地對他說:「那個……我外婆叫我送點心來。」

    山茱萸果紅艷,襯得她皮膚雪白、模樣純澈,只是她行止間卻滿是怯懦與自卑。

    可就是這樣的她。

    在往後的歲月里,固執又堅韌地一步步走向他,親手打開了他的牢籠,拾起他的三魂七魄。

    從此,光傾瀉進來。

    「顧嘉年。」

    他喊了她一聲,連名帶姓地,語氣有點點鄭重。

    「嗯,幹什麼?」

    被喊的人忽然抬起眼,眼裡噙著淚,卻彎著唇角看他。

    「你今天不是問我,開不開心嗎?」

    「我說我很開心,也很榮幸。開心是因為先生誇讚了我。榮幸是因為……我萬分榮幸,你的青蔥歲月里,我能與你同行。」

    「再跟你說一遍——」

    遲晏伸手撫著她溫軟的臉頰,眼眸深暗,神色再沒了半點玩笑。

    「——顧嘉年,我愛你。」

    「然後,謝謝你。」

    許久後。

    他眼前的姑娘泣不成聲,又是笑又是哭地俯身過來,淺淺吻在他唇邊。

    低聲細語地和他交頭接耳。

    「我也愛你,然後我也。」

    「謝謝你。」

    我們在最糟糕的時候遇到了對方。

    那時光的曠野里荒蕪不堪,沒有樹木和花朵,沒有鮮活的空氣,無垠的蒼穹也沒有星光燦爛。

    可那曠野里有你和我,努力維持著快要燃盡的光和熱,彼此為燈。

    -正文完-

    第54章

    十六年前,晝山灼熱的夏天。

    世紀初的南方都市裡,地鐵才通了一條線,城中林立的高樓卻不少。

    霓虹探照燈、路邊隨處可見的電話亭、大街小巷販賣的報紙。

    繁華與敗落在這個飛速發展的時代里並行著。

    還沒來得及開發的城市邊緣,立著建了一半的幾幢爛尾樓——售樓大廳早已關門大吉,牌匾上書寫著幾個闊氣的大字,「裕和花園」。

    廢棄工地里,泥濘的坑中積滿了昨夜那場暴雨。

    圍牆下不遠處,一位相貌格外出色的男人梳著背頭,行動間滿身酒氣撲鼻。

    他嘴裡叼著根煙,伸手指了指那片廢棄工地,彎下腰藏起臉上的躁鬱,耐著性子地對身前的少年說:「看到沒,這是爸爸承包的工地,現在資金鍊斷了,房子蓋不完,債主都追上門了。」

    眼前少年不過十歲左右的模樣,個子已經比同齡人高許多。

    他繼承了男人的好樣貌,年紀雖小,已足夠窺見那比他父親更加出挑的皮相與骨相。

    然而此時此刻,少年好看的嘴角和眼角都掛著沁血的傷口,眉眼間亦流露出些許不符合他年齡的淡漠。

    他全然沒看那工地一眼,語氣冷而平:「所以,這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男人以為他當真是疑惑,於是儘量緩和了語氣,自顧自說著他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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